那边刚散朝不久,就有小厮立刻回了宋辞。宋辞闻言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她将最后的一把纸钱丢入盆中,然后从怀里取出那半块虎符交到他手中。
宋朝看到手中虎符心中微诧,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只听宋辞轻声道:“这是父亲让我带回来给你的。”
说罢,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他手中,宋朝垂眸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吾儿宋朝收”五个大字,认清这笔迹出自谁手,宋朝身形微顿,心中瞬间涌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接过信封的手还是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宋辞见此撇过眼去,片刻后,她突然站起身子朝门外走去。
宋朝见状脑海中立刻想起方才小厮的回禀,他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忙上前拦住了宋辞的去路,垂眸问道:“你要去哪里?”
“进宫,面圣。”她的声音淡漠,但又充满着坚定。“父母虽是殉国而死,但刘畅,我绝不会放过!他必须死,刘氏必须亡!”
宋朝闻言抿了抿唇,眼中似流露出痛苦,但脚下却没有移动分毫,依旧挡在她面前。
“我知道,但眼下绝不是倒刘的时机!”
听到这番似曾相识的话,宋辞嗤笑一声,她垂眸思索了片刻,直接放出手里的底牌:“若我说,我手里已经掌握了刘畅通敌叛国的罪证,哥哥也要拦我吗?”
宋朝闻言心下震动,但还是没有让开,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这样,我便更不会让你去了。刘畅掌权多年,其势力早已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宋氏在朝中虽与其并驾,但所求不同,影响也是不同的。哥哥明白你的倒刘之心,哥哥也想,但刘氏易倒,其势力难除。京中情况复杂,绝非禹州可比,我不愿你因此事而置身于危险之中!你,可明白?”
“我明白,但我不想等!”
宋辞抬眼看向他,眸中尽是坚定:“我意已决,绝不更改!他们对付我又如何?我怕他们吗!想死尽管来!”
宋辞的一番话让宋朝微微一怔,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是真没想到,他妹妹居然是这样狂妄的性子!
少年轻狂乃是人之常情,谁年少时不曾狂妄过。所以也不是说不好,只是……
宋朝暗暗瞥了她一眼,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来。只是这样太容易惹人注意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盛京,太惹人注目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宋辞并不在乎这些,她见宋朝依旧挡在自己面前,便猜出了他的意思。
她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但思索片刻后还是冷下了声音:“若哥哥执意阻拦,那便是与我为敌了。”
宋朝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僵在原地。宋辞见此立刻抬脚越过了他,快步朝外面走去。
“非要现在吗?就不能等一等吗!”
等我立了功,等我有能力保护你!宋朝在心中呐喊,但是宋辞并未回头,只微微停了片刻。
“之前也有人劝说我等一等,但我从未听进去过,哥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你等来的,而是争来的!我从来不寄希望于别人,我只信我自己!你若不争,谁也不会帮你。”
语毕,她不再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他再次跪坐在父母的棺木旁,想起方才宋辞眼神中的淡漠,他心中微痛,低声喃喃道:
“父亲母亲,小辞她……好像并不完全信任我……”
暗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听到有脚步声走近,钱广义缓缓睁开眼睛,隐约看到有一人拿着烛火走近。
虽然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钱广义知道那是宋辞来了,他努力的想要睁眼去看,可是不能……
由于被关在黑暗中太久了,钱广义只觉得那烛火太过刺眼,因此只能轻眯着眼睛去瞧,直到适应光亮后才完全睁开眼睛。
此时,宋辞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眸中一如既往的淡漠。见钱广义已经醒了,宋辞也没废话,立刻道:
“你的家人如今已经在我的手里,一会进宫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钱将军应该明白吧?”
宋辞话落,钱广义低声笑了起来。“我当然明白,只是……”
他语气微顿,抬眸望向宋辞,眼中闪过浓烈的不甘。“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会怀疑我的?当时数万大军尽灭于格木山,我冒死拼出求援,为此不惜身受重伤。明明一切都很合乎情理,明明当时你已经相信了我,为什么又会怀疑呢?”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目光冷冷望向他。“当时我是相信了你,但你万不该说是去往青州求援。青州距离禹州虽近,但青州总督与我父亲早年曾有嫌隙,万不会出兵援助。若你真的是奉我父亲的命,怎么可能会去青州求援呢。”
“原来是这样。”
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钱广义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是我棋差一招,竟然不知道此事!是我疏忽了……”
“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怪你。”宋辞望向他,耐心解释道:“因为只要你不是真的奉命,是不可能知道这个的,就连你背后的刘畅,也是如此!所以,不怪你棋差一招,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死局。除非你能冒着舍近求远的风险去往他地求援,否则,无解。”
钱广义闻言依旧在笑,只是声音却愈发悲凉。宋辞见此也不着急催他,静静的等在一旁。
许久后,钱广义终于止住了笑,面色愈发苍白。“那日,你给我下的什么?”
“十日醉。”宋辞答道,“顾名思义,只要沾上,哪怕是一点,也要昏迷十日才行。”
“是那日你扶起我时下的吗?”
宋辞没有否认,她定定瞧了他一眼,嗤笑道:“将军以为呢?”
你以为,无缘无故的,我会扶你吗?
钱广义没有说话,再次笑了起来。宋辞见状朝门外看了一眼,“将他绑起来带进宫。”
“是。”
守在暗室外的两人应了一声,立刻拿着绳索走了进来。
看着宋辞逐渐远去的背影,钱广义心中突然生出浓烈的不甘,他大声喊道:“宋辞,你说我不忠于国,难道你就忠了吗?此事虽说是刘畅从中作梗,但默许的人是皇上!若不是皇上默许,谁敢敷衍运往北疆的粮!”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钱广义以为宋辞会发怒,会冲过来质问他,可是都没有。
宋辞没有回头,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她眉目间满是淡然,只眼中含着嘲讽之色,但由于是背对着的缘故,谁也没有看见。钱广义只听到了她一声冷笑,还有一句:“那又如何?我只要刘畅死!我忠不忠于国,还轮不到你来说。”
说罢,她抬脚离开了这里。
此言一出,钱广义瞬间就蔫了下来,他心中突然生出强烈的无力感,任由两边的人将他紧紧捆住,然后……押到宫里!
……
宋辞离开后许久,宋朝才将信封拆开来看,只是还未读完上面的内容,泪水便已模糊了双眼。
吾儿宋朝:
昔年盛京一别,只知是生离,他日终有再见之时,不曾想竟是死别。
宋璟一生都在为国征战,从不敢停歇,一是为百姓,二是为年少的行为负责。如今想来,忙忙碌碌半生我却从未为自己活过,多年来骨肉分离,我从来没有好好陪伴过你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也没有对母亲尽过孝道,每每想起都暗自神伤,实乃人生遗憾。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将我养大的母亲。但为将者,怎可为一己私欲置百姓于不顾?
自大渊建立以来便是我宋家为其征战,如今我去,即尔接父志——辅佐皇帝,造福黎民,开创大渊盛世!
如此,璟身处九泉亦可含笑。
另,宋璟身死乃是殉身于社稷,无怨无悔。汝切莫因此心怀怨懑以致君臣不和。为将者,当以自身荣辱置之度外,忠于百姓,忠于国家,忠于天下。
虎符交尔手,望汝能时刻谨记乃父教诲,切莫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宋家绝不站队,也绝不出叛臣!
至于小辞……
若她愿意便身披银甲上阵杀敌,若不愿便由她去吧。
子安:
昔日别时,不曾想竟是最后一次见面,离别多年,我与你父亲都很想你。
母亲有满腹话想与你说,提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记得你幼时曾与我说过,想要当像你父亲一般的大英雄,那母亲便愿你可以心想事成,比你父亲还要厉害,瀚海饮马,封狼居胥。
没能陪你长大是我一生之憾,如今想起仍是心痛万分。可危难当头,你我别无选择。
母亲别无所求,只希望我的朝儿以后可以遇到一个与你真心相爱的女子,相伴一生。
最后,希望我的朝儿能平安、健康,遇难成祥。如此,我与你父亲即使身在九泉也心安了。
一封书信读完,宋朝早已是泪流满面,他摩挲着信上的字迹,似乎是想触及上面属于父母的体温。
“宋家绝不出叛臣……”他喃喃道,“宋家绝不出叛臣……”
念着念着,宋朝突然大笑了起来,可眼中却尽是悲痛和绝望。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突然感觉到信封中有一硬物。他将东西倒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长命锁,上面刻着他的小字——子安。
……
情绪在瞬间崩溃,尽管拼命忍着,还是落下了泪来。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长命锁,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