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申时一过,宫中太监前来挂满白幡的路府颁旨,追封路刚为乐成侯,其子路赢袭封,杜宛琼领着路府上上下下在正堂跪拜接旨。
待送走了宣旨太监,杜宛琼不自觉松了口气,微颦着眉头,慢慢转向灵堂,默默地看着摆放在那里面的两具黑棺,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流下,本以为已足够坚强,此刻的眼泪却不争气地尤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路晓凤忙将人扶住,杜宛琼拍了拍她的手∶“吩咐下去,继续开始诵经法会吧。”
路晓凤忧心道∶“伯娘,你操劳几日了,最担心的事也尘埃落定,该回房休息片刻了。”
“不用,方才太监宣旨,你大伯和二郎都听见了,但大郎还不知道,眼下我便去告诉他。”
看见杜宛琼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路晓凤一阵难过,抽了抽鼻子点头道∶“好。”
不到一个月,路府遭逢巨变,杜宛琼一人也难以有精力操持所有打理妥帖,于是,路晓凤便将大半的事务揽在了身上。
将杜宛琼扶到路赢房中后,她便又回到灵堂,此时嘈杂的颂经法会已经结束,路府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然而,还未跨进门槛,她便见着一道高大萧瑟的背影立在灵堂中,不磕头不鞠躬,不燃香不烧纸,就冰冰冷冷地站在二郎的灵牌前。
不甚无理!
路晓凤正要唤人将他请出去,谁知北达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满脸泪痕地拎住那人的衣领∶“周疍,你来做什么?要不是你爹在圣上面前不怀好意地,一味举荐二公子一个才及第的新科状元去江南水灾泛滥的地方巡察,二公子和老爷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青华忙将人拉住∶“北达,冷静些,不可在灵堂吵到老爷和二公子。”
路晓凤没看青华北达,只是走到那个风尘仆仆的男子面前,道∶“是周家三公子?”
周疍死死地盯着路悯的灵牌,并不回答。
路晓凤走到灵台前,燃了线香转身递给周疍∶“我听二郎提过你,既然来了便给他上支香吧。”
听到那宛如隔世的名字,周疍将手牢牢攥紧,不接过线香而是看着路晓凤,道∶“我想看他一眼。”
归葬回京那日,路晓凤就见过那惨不忍睹的遗体,她强忍住不哭,堪堪开口∶“大伯和二郎是在回京途中遇到了山贼,反抗之际,二郎掉下了悬崖,待找到之时已被狼群啃食得面目全非——”
周疍瞪着眼看路晓凤,一指那黑棺∶“那便不是他!你们凭什么说这里面躺着的是路悯?!”
路晓凤深吸一口气,忍下眼眶里打转的泪花,引着周疍来到灵台前,将一张带血的手帕递到周疍眼前∶“这是从二郎身上找到的。除夕那夜,我一共绣了五张手帕,我们五人一人一张,大伯和二郎都应承要随身携带——”
一只手颤抖地接过手帕,展开,轻轻摩挲着绣在角落里的绿梅。
周疍似乎笑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
回想起在郊外小屋醒来的那日清晨,他流连不舍地缠绵吮吻着怀中人,不经意间碰掉了叠放在一旁的衣衫,便见着这一方手帕飘飘然落到了地上。
这次还未等他开口问,路悯便主动忙着解释∶“这手帕是堂姐送给我的,爹说了因为是堂姐亲手绣的所以要随身带着。还有这香包,是娘绣的,里面装着大郎为我配制的药材。”
他笑了笑,伸手搂回下床捡衣物手帕的路悯,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紧紧拥住,眉眼间是止不住的笑意∶“我知道了。”
路悯别过脸去∶“我也只是说说。”
见路悯害羞得脸红,他又笑了笑。
整夜的彼此水乳交融,路悯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他了,可他仍觉得不够,他想要的是路悯永远属于他一个人。
他压抑不住澎湃的感情,扳过路悯的下巴,低头含住那微张的唇,哑着声道∶“栩宁,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回来了。
从山北回来这一路上,他多么想,多么想,一切都是假的,他多么想回来便能见到路悯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慌忙给他解释这其实是个误会。
路晓凤越说越远,似是怀念地忆起了第一次见到二郎时的情景。然而,当她燃尽手中纸钱,再次起身看向周疍时,那双半睁的黑眸中已是痛到极致的茫然空洞。
…………
夜深了。
周疍一言不发地靠在路悯的黑棺上,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方手帕,以及那年他娘去世,路悯送给他的话本。
忽然,一袭飘逸白衫的路悯泛着柔美的白光缓缓走了过来,在他的身旁坐下。
周疍不说话,路悯便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直到夜幕降临,路悯的袖口里掉落出一本书。听到声响,周疍微微抬起了埋在膝盖间的头,露出一双空洞幽暗的眼眸。
在听到身旁一脸稚嫩的路悯开口说话后,周疍才释放出至闻噩耗以来积压的所有泪,颤抖着身子,失声痛哭起来。
他说∶我娘见你一个人在这儿,她于心不忍,便让我来陪陪你。
他说∶你看,今夜的星星多亮多美,每一颗都不同。
他说∶其实你娘是去群星环绕的月亮上了。
他说∶你知道你娘为什么会去月亮上么,因为她吃了人间唯一的仙丹,像嫦娥仙子一样飞升了。
他说∶你别担心,她并不寂寞,因为月亮上还有小兔子陪着她。
他说∶周疍,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说∶周疍,别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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