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锦来到安柏所说的客房,一推门,安云躺在床上,江凯旋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大嫂。”江凯旋起身,“大哥喝多了,我扶他来休息。”
“白白跟我说他在这里……他喝了很多吗?”
江凯旋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着。
“那你先去忙吧,我来照顾他。”
江凯旋从房间出来 ,手里还拿着那所谓的解酒药,当即打电话给手下把药物送去检验。
施南苑来到与庞天翔约定的地点,在门口定了定神,慢慢地开门,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床上并没有安云,房间内也没有声音。
“施小姐,是在等人吗?”
闻声,施南苑有些讶异地转身,脸上表情不自然,又极快地调整:“安、安小姐。”
她快速稳定心神:“安小姐,你,来这里有事吗……?”
“施南苑,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安柏平静地看着她,眼睛像平静而深沉的潭水。
“我、我有些累了,所以想找个地方休息。”
安柏没有再说什么,轻声道:“坐吧。”
安柏坐下,不疾不徐地沏茶,递给她一杯。
施南苑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但她也意识到了,今天的计划,是没办法完成了。
气氛沉默,施南苑并不打算和安柏打太极,淡笑着:“安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纪麟给你什么样的好处,我出双倍。”
施南苑整个人定在那里,缓缓转过身,只见安柏目光含笑,玩味地看着她:“施南苑,现在,你有时间跟我聊吗?”
施南苑脸色僵硬,在安柏对面坐下来。
“安小姐,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在为纪麟做事,你对我,对安家做过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沉香堂的医疗水平的确厉害,把人送进去治并不容易,可是并不是只有他纪麟有这个本事。”
施南苑眸光倏地变冷:“你调查我?”
安柏勾唇浅笑:“不用惊讶,像我们这种人,被人调查调查是多正常的事。”
“我知道你要给你弟弟治病,所以听命于他。我是想告诉你,他纪麟开出的条件,我也能给你。纪麟办不到的,我也能给你。”安柏停顿了下,补充,“当然,你要是爱上纪麟了,那我没办法,我是直的。”
施南苑明白了,安柏现在已然知道了一切。
她垂眸,像是在沉思,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看着安柏。
“我不知道安小姐什么意思,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施南苑。”安柏无奈 地捏了捏眉心,果然如她所料,施南苑不会轻易答应的。
“纪麟高兴不了多久的。还有……你父亲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施南苑没有说话,安柏把一叠资料放在她面前。
“当年你弟弟还在爷爷家,你在住宿学校上学。你爸爸,施承,在工地上干活。”
“那个工地承建的项目是纪元的,负责人是纪麟,那是纪骁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在月末回家的时候,得知你父亲的死讯,他从桥梁上摔下去。”
“补偿款很丰厚,但是这些钱几乎全部被你二叔一家拿走了,对吧?”
“安柏。”施南苑面色如纸,“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没见到你父亲的尸体吧,你二叔骗你是被火化了,但事实是他们根本拿不出尸体。”
“你父亲,被打了生桩,南城传行立交桥圣都路段的某一个桥桩里面,就有你父亲。”
“当年那个桥桩总是立不起来,工期紧急,纪麟就出了这个主意,把你父亲推下去,迅速用水泥浇筑,桥桩就立起来。”
施南苑如遭雷劈,安柏说的很多,就是事实。
父亲不是个靠谱的人,对两个儿女不说多疼爱,起码尽职尽责,也在努力地支撑这个家,她和父亲之间不像寻常父女那样亲密,起码还有些温情在。
她当年急匆匆回到家,得到的却是父亲已经下葬的消息,家里的二叔,甚至没有通知她。
至于补偿款……二叔对她说,没有判定为工伤,工地只给了5万,给父亲办了丧事,已经不剩多少。
家里的担子一下子落在当时年仅18岁的施南苑身上,她甚至没有精力去细想追究,就急匆匆开始为生计奔波。
“我凭什么相信你?”施南苑红着眼眶。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安柏耸耸肩,“你不相信我也正常,你可以自己去查。纪麟当年没有把知情人灭口,虽然很难,但是你自己,早晚也能查清楚真相。”
“施南苑,我知道,纪麟让你对付安家,对付江凯旋。”安柏神情严肃,语气认真,“我知道这一切,即使今天我不和你说这些话,我也能对付他。”
“我原本不打算把你叫来说这些,但是当我调查了这些后……”安柏欲言又止,沉默片刻。
“施南苑,我不想伤害你,也希望你,不要对不起自己。”
说完,安柏起身离去,行至门口,背对着施南苑:“我知道兹事体大,你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江凯旋从客房出来,也不想再回正厅,他在园中慢行,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服,眼看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江凯旋找了一处廊亭避雨,站定后才发现,纪夫人也在这里避雨。
不打个招呼是说不过去的,江凯旋微微颔首:“纪夫人。”
兰锦瑟最怕看见和纪麟年纪相仿的孩子,每每看到,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小麒,是以远离了儿郎少女们聚集的宴会厅,出来散心。
眼前这个孩子,兰锦瑟见的次数不多,可是每次看到,都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总感觉很亲切。
“孩子,白白就如同我干女儿,你不必见外,叫我兰阿姨就好了。”
没想到对方如此平易亲切,江凯旋笑意更深了些:“兰阿姨。”
兰锦瑟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意外地有一种探索欲,来得莫名其妙。
感觉有很多事想要了解,却问不出口。于是只能沉默地伫立,看着廊外的雨帘。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江凯旋突然喃喃这句词,引得一旁兰锦瑟注意。
“这是柳永词……你喜欢他的词吗?”
江凯旋轻轻摇头:“倒谈不上喜欢,只是这句词我很小就知道了,每到下雨天就想起来,倒是比那些课本上学来的诗词记得更深一些。”
兰锦瑟轻轻点头,宋词人里她偏爱苏轼,不喜柳永,但是柳永的这句词是比较反常态的一句,意境开阔宏大,那时候她抱着小麒读宋词,特别学过这一句。
往事浮上心头,想起那些时光,兰锦瑟刚平复好的心绪又开始翻涌。
或许是看到安家儿孙满堂的场景,或许是此时秋雨纷纷烘托氛围,她今天格外伤感,尤其容易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
“宋代的词人佳作浩如烟海,年轻时,我最喜欢东坡词,向往那种遨游天地间,山无遮海无拦的生活,那时觉得柳永词太过缠绵凄切,太过悲凉。人的一辈子那么长,有什么是捱不过去的?”
“人到中年,经历了许多事,才能理解柳永的那份悲苦,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很多事在心中,就像一块长存的血痂。看似伤口已经快好了,但是事实上,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兰锦瑟泪水模糊双眼,好像已经忘记了一旁的江凯旋,只是在自言自语地控诉。
“除了我,谁还会记得我的孩儿呢?谁记得我小麒也曾经活过呢?”
兰锦瑟垂眸,一滴泪水落下。天地辽阔,只有她一个人,日日夜夜思念着她那没有音讯的孩子。
“对不起。”兰锦瑟拂泪,“我有些失态,让你看笑话了吧。”
“兰阿姨。”沉默良久,江凯旋轻轻开口,“我是个孤儿,从小到大世间冷暖看过不少,我一直认为,所谓苦海无边,苦海,就是人间。”
“他们说时间是良药,可是我还是认为,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原谅,不是所有的伤疤都可以被抚平,总有时间也无能为力的事。”
“我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挨了不少冻,填不饱肚子的时刻也有。这些伤痛随着时间流逝,可以被淡忘。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我到底从哪里来。”
“我太沉迷于追问过去,就像我把我的血痂揭了又揭,徒增烦恼。”
“后来我想明白了,须知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我好好生活,我的来处就有了它的意义。”
“我冒昧猜测,您是思念纪小公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好好活着,他就被人永远记得。”
兰锦瑟讶异地转头,正对上江凯旋温和宁静的眼眸。
宴席结束,宾客们陆续离开,安柏深吸一口气,总算无事发生,前世的危机总算化解了一部分。
安峥嵘的书房内,几位老人仍在叙旧。
安峥嵘拿着茶杯 ,啜饮一口:“不是我说,老小子,你是不是失心疯了?看不见白白和小凯感情那么好吗?”
纪盛鸿无奈叹息:“我说假如!假如他俩将来有矛盾分手了,小麟不就……”
寒震拢着胡须:“老纪,我看你还是别想了。十成有十一成,这俩孩子黄不了。那安柏是什么孩子啊,是随随便便就能看上人的? ”
……而且就算安柏看上纪麟,恐怕那个小子也入不了安峥嵘的眼。
“老纪啊……唉……算了。”安峥嵘欲言又止,纪盛鸿也够可怜的。本来只有一子,临到老了,孙子又不见踪影,这些年,他也不好过啊。
“两个老哥哥,老姐姐……”纪盛鸿眼眶发红,目光飘向远方,眼睛里蓄满哀伤。
“有时候我就想啊,我们家小麒,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丢了呢……怎么就能没了呢?”
房间内气氛倏然变得沉重,安峥嵘和寒震陆以若都低头叹息,不发一言。
“你们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多少年,啊?我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我的孙儿了啊……”
纪盛鸿眼眶发红,一旁的纪老太太低头垂泪,神情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