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清醒后的几天,一直是墨清锦在照顾。
两人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待在一起,这天,安云洗漱完后,躺在床上看着墨清锦走来走去。
他想起扬央的叮嘱:要多和墨同学说些话。
安总敛眸深思,想了三分钟,还是没想出来聊什么合适。
他看了看墨清锦盛汤的背影,眼神又移向窗外,故作不经意道:“今天天气不错。”
墨清锦闻言,朝窗外瞥了一眼,低头附和:“是不错。”
安云接着说:“未来几天天气好像都很不错。”
墨清锦不明所以,印象里安云无聊的话似乎没这么多。
她无言看了安云两秒,安云被她盯着,没头脑地补了一句:“我刚看天气预报了。”
墨清锦一时间觉得看花了眼,她似乎在安云脸上看到了一丝窘迫,一闪而过。
墨清锦不知道他说这些,是暗示着什么吗?她想不出来,只能问他:“你想下去转转吗?”
安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好。”
安云入住的医院是安氏名下,条件是国内数一数二。医院后方有大片的草坪乐园供患者放松娱乐。
墨清锦推着安云来到楼下,今天天气的确不错,草坪上有几个孩子正在放风筝。几个小人儿拿着一个风筝,扎在一块叽喳半天,尝试了几次,也没把风筝放起来。
几个小孩环顾四周,决定向周围人里最漂亮的那个姐姐求助。
带头的小男孩拿着风筝礼貌问,姐姐能不能放风筝。
墨清锦很多年没有玩过风筝,有关它的记忆是儿时父亲买了一只燕子样的风筝,带着自己去放。可是那只风筝也只有父亲放的起来,她自己拿着她奔跑时,风筝只是在头顶低低地飘。
时隔多年,也不知自己现在能不能放起来。
不过小朋友既然张了口,墨清锦也想试试。
“好,我帮你看看……”
墨清锦蹲下身子,拿着风筝看了半天,努力回想父亲教的方法,起身尝试。
风筝飞得确实比儿时的要高,因为她现在长高了。。
墨清锦心下叹气,这么多年,她还是学不会。
墨清锦面露挫败之色,只能带着些歉意把风筝还给小男孩:“不好意思啊,姐姐也放不起来。”
小男孩有些惆怅地嘟着嘴巴,正准备离开,却听有人说:“给我看看,好吗?”
他扭头,是那个坐轮椅的哥哥。
心下迟疑,犹豫一阵,却还是把风筝递了上去。
安云轻轻低下身子,靠近小男孩,跟他温声讲着话。
“……对,顺着风向,先放出一段距离……”
“然后轻轻地拉动风筝,慢慢把线放出去……”
安云讲的极其耐心,看着风筝,又时不时抬眸去看小男孩的眼睛,眼里蕴藏着笑意。
墨清锦在一旁看得出神,心中有种涩涩的感觉,嘴角又不自觉勾出笑容。
“……收线的时候也要小心,慢一点,注意安全……”
“去试试吧。”
小男孩有些跃跃欲试,丢下一句“谢谢哥哥”就跑去尝试。
墨清锦认真地看着小男孩的动作,只见他走走跑跑,风筝晃了又晃,最终竟然真的飞得很高!
墨清锦脸上漾出笑容,转头去看安云,恰在此时,二人对视。
墨清锦心下微动,笑着表扬:“你还挺厉害的。”
安云也笑了,并非是他一贯的官方的谦让,而是认真地点点头:“确实。”
墨清锦推着安云在草坪上漫步,来到一处树荫下,秦助理抱着一堆文件走来,毕恭毕敬道,“有几个紧急的文件需要您处理。”
安云并没有多意外,秦钧刚和他他过招呼。他嘱咐他去病房先把电脑拿来,顺便带上沙发上那本书。
安云把书递给墨清锦,自己把电脑打开放在腿上,神色又淡了下去。认真盯着电脑上的资料。
墨清锦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坐下,靠着一旁的树干翻书。
大约是昨晚没有睡好,墨清锦靠着树干,没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微风和煦,温柔拂过她的脸,安云坐在一旁与秦助理低语,是她难得的安宁时刻。
安云刚交代完一件事,抬眼看到她的睡颜,凝眸,勾起唇角。
她的书还放在腿上,是《灿烂千阳》。
他耳边出现一道声音——
“你也喜欢胡赛尼的书吗?”
“安总,还有一件事情。”秦助理压低了声音,“您在晚宴受伤,贺家那边想来探望,前几次我想着您需要休息,都推脱了,但是……”
安云明白他未完的话。
安家三代长孙、安氏继承人,和夫人在他贺家的场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贺家那一大家子人估计这几天都寝食难安。
“安总,后续咱们的人调查监控时发现。”秦助理顿了顿,还是说了,“就那天事故点的位置,以及灯落下的位置,都很有偶然性。当时,离香槟塔最近的,就是您和夫人。”
其实安云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情可能不是意外。晚宴酒店就是贺家名下的,而且如此重要的场合,酒店不可能事先没有检查。
他也联想了别的可能,毕竟像他们这种圈子,就是谁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都是往谋害方面想……周遭希望他死的人也许有,但是用这种手段,虽伤了人却不至于令人身死……实在是不聪明。
安云眼眸暗了暗,所以对方是朝着他来的……还是……
墨清锦。
想到这个可能,安云心里一沉,咬了咬牙。
“就这周日下午吧。”安云语气轻松,听不出情绪。
秦助理已经拦了三次,也算是下了贺家的面子。然而不管是意外还是有心,贺家是得见一见的,他也很想知道,对方会拿出个什么交代。
医院会客室里,贺家来了一帮人,贺老爷子、长子贺振东、次子贺瑞南,小女贺筱都出面了,还有些安云不眼熟的贺家小辈。
安云这边只来了安云山、骆捷,还有安云一家三口。
墨清锦是安云想了点办法支走的,她在爸妈面前,总有一点不自在,况且……
今天这种场合,小锦在,他不好发挥。
贺家那边的赔礼,光看得见的,已经堆了一面墙,安云轻飘飘掠一眼,大多不过是些俗物,金玉宝石,名贵补药。
看不见的,秦助理也跟他提了一下,也是贺家在生意上的许多让步和赔礼。
贺老爷子说了些场面话,大概就是贺家人歉疚万分、焦灼忧心。
安云全程不发一言地听着,只隔一会儿微微点头表示回应。
安云山和骆捷脸上也只有温和的神色,没有多么明显的情绪表露。一家三口这种反应,正是让贺家拿不准。
事故波及了不少人,但大多都是受伤较轻、贺家能打发的了的。唯独场内最金贵的这尊大佛,却昏迷整整两天!
贺家这些天想赔礼的话术都想了好几天,生怕两家从此落下嫌隙,那就不好了。
且不说生意场上得罪安氏不会好过,与别人的合作也会被波及。毕竟安家和贺家,孰轻孰重,大家都懂。
安云最想听到的,是他们关于事故的调查结果。但是对方一套话下来,却一直在打着圈子。
“……这次……实在是我们对不住小云,我们全家上下都过意不去,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肯定用最好的药和大夫,一定会让小云恢复如初的!”贺振东如此说着,神色倒是诚恳。
骆捷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觉得好笑,不论是贺家的那些赔礼金银,还是所谓的好药和好医生,他们都看不上眼。今日贺家拜访,儿子甚至只通知了他们夫妇二人,本也就是和个面子,听听贺家的交待。
不想对方避重就轻,话术真是费心拿捏了。
安云浅笑,终于开口询问:“贺伯伯,那事故的原因,您那边有结果了吗?”
此话一出,贺家人脸上不约而同都是一僵,
贺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点了小儿子:“瑞南。”
贺瑞南闻言正色:“小云,这次的事故……是贺家酒店的问题,吊灯久久没有维护,最终零件松动……这才……”
贺瑞南没再说下去,安云一时也没有回应。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安云山细细一想,却意识到了不对劲。
只是他想到的,安云早就考虑过了。
“呵。”众人听到安云一声冷笑,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收敛了笑意。
“原是如此,那我明白了。”安云声音淬着寒意,众人鲜少见过他神色这般冰凉的时候。
大家都说,安云不同于他的父亲一般,不苟言笑,众人印象中,他要么挂着一副端方的笑容,彬彬有礼。即使没有表情,眸光也谦逊温和。
但是就是在这样一副好说话的皮囊之下,他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直叫安氏气势更盛,教商场里的那些老虎,谁也不敢小觑了他。
“既然是二伯自己调查出的安全隐患,那晚辈也不敢多说。只是晚辈记得,酒店服务行业,贺家一直是行业的标杆。”
“连贺爷爷倒香槟如此重要的环节,酒店安全性排查都能出问题,二伯,我想,安氏和贺家下个季度的合作,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贺振东闻言,心中暗道不好,他就说这小子和他那对父母哪儿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下看他贺瑞南怎么圆!
“小云,这……”贺瑞南哑口无言,正这时,秦助理敲门进来,附在安云耳边说了什么。随后又绕到一旁,对着董事长夫妇简单交代。
安云听后面色更寒,神色又添了一分嘲讽。
良久的沉默,房间里针落可闻。
气氛冷到贺家小辈一声都不敢吭。
良久,安云悠悠开口:“原本也不是想要几位长辈对我抱歉,只是想听句真话罢了,竟然是一句也没有。”
安云轻抚了一下手上的指环,抬眸看着贺家一众人:“贺爷爷,几位伯伯,阿姨,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的夫人当天受了很大的惊吓,身上也有几处划伤,然而你们从始至终,没有对她有过一句问候。”
话落,他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路过门口的一堆礼品,停下了步伐。
“我不知道贺家如此欺我,是为了谁;可我的公道,却不是为了我讨的。”说完,他抬手开门,冷声吩咐,“赔礼就不必了,秦,都送到贺家去。”
贺瑞南想过一千种冷场的方式,却没有想到安云会摔门而去,甚至没有把贺老爷子放在眼里。
贺振东却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他心里一片凄凉,贺家这次千般计划万般考量,却还是和人谈崩了……公司与安氏所有合作都断掉……这是多么大的损失!
安云山与骆捷也站起来,对着贺老爷子微微垂眸,安云山照拂了一下贺老爷子,“贺叔叔,我们夫妇给您赔个不是。”
老人家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贺瑞南重燃一丝希望,以为还有得可谈。却听安云山继续说道:“但是不知您是看轻犬子、还是看轻我安某人,或者说看不清我这个破庙。”
安云山言尽于此,没有说下去。
骆捷声音很柔和,却坚定地表了态:“小云是我们夫妇二人的独子,从小不说锦衣玉食,也是认真养到大的,从来不曾伤的这么重。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不心疼是假的。我儿媳妇,知书达理,在我面前也是恭敬孝顺的。如果此番他们受伤受惊,贺家的交代只是如此的话,那么不论小云想要怎么处理,我们都支持他。”
夫妇二人说完,起身离去。
房间里一阵静默,忽地,贺老爷子将手中玉做的珠串狠狠摔在地上!
“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