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对于唐人来说,已然算是深夜,可如今这门后面却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崔老爷子大喜道:“必定是我儿来了,傻站着干什么,开门呐!”
陈枫麻利的窜了出来,殷勤的将门打开,喜道:“果然是家主到了,哎呀!家主真可谓是日夜兼程呐,这风尘仆仆的,可是累坏了吧?快快请进!诶?家主为何背负着人呢?随从呢?这是遇到强人了?”
崔老爷子闻言,心都揪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挤到跟前,把陈枫往旁边一拨,就急切的喊道:“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崔庭恩苦笑的说道:“爹,先让我等进去,说来话长,先救治令仪要紧!”
崔昊闻言赶快让出一个通道来,随后进来了好几位,所幸都是自家的人,没有外人。
不对,后面这个货什么人?怎么话也不说就往里闯?
“你是何人?看你穿戴可是官府中人?我儿犯了何事?为何要尔等鹰爪进宅相逼?”崔昊放进去自家人,将那捕头拦在后方。
崔庭恩倒是险些忘了后边还有个尾巴,苦笑道:“爹,那不是办案的,算是儿子的恩人吧,你给取用两百贯的财物,交于他吧,若不是他,儿子与家人今日怕是难以进城了。”
崔昊知道儿子没有细说,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于是问道:“尧儿,你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可否是钱财?爷爷先用一下。”
崔尧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吝啬的时候,说道:“这箱子里是我前两日刚换的金豆子,应该值个一百三四十贯。”
崔老爷子哑然:“还真是小财主,爷爷先征用了。”
说罢,提起箱子递给那捕头,又从腰间抽出一把玉梳来,看上面残存的毛发,应该是梳理胡子用的。
“这里的金子算作一百二十贯,老夫这把梳子用料上乘,少说也有一百贯。这些权做谢仪,还望小哥收下吧,日后我崔家必有后报!”
那捕头也是个场面人,见状并未推辞,也没去打开箱子去数金豆子,光凭那玉梳的卖相就知道老爷子是个敞亮人,索性不去做那讨人嫌的举动,只是拿过箱子的时候也不免掂量了一下,感觉到重量后,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哥,大恩不言谢,今日府中有事要处理,就不多留客了,咱们来日方长!往后有甚难处只管来此地求助!”
那捕头喜上眉梢,客气道:“贵人言重了,小的知道分寸,如此小的就告辞了,那位贵妇伤的属实严重,小的就不碍眼了。”说罢,那捕头就推门而去,欢天喜地的回家找老娘去了,今日可算的上双喜临门呐!
等人走了,陈枫将大门一关,众人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来。
“都闭嘴!老身这媳妇眼看就快不成了!哪来的那么多的废话?死鬼,你快过来看看,还有没有救?”老夫人首先发了话,将众人都撵到一边,然后支使起了崔昊。
崔昊也不计较,轻重缓急他比谁都清楚。
正好此处有个桌子,崔昊让大儿子将大儿媳放在上面,自己也不避讳,便去看那伤口去了。
崔昊看着那小腹处伤口泛红,缠着的丝绸布条之上也有黄水渗出,不禁皱起了眉头:“陈枫,去把无颜叫来,他对刀伤有些心得!”
又对着陈枫说道:“把无面一起叫来,让他快马去药行找个稳妥的医者过来!”
陈枫有些怯懦的说道:“老爷子,宵禁了,怕是过不去,也叫不来人吧?”
崔昊正待发怒,不想崔大郎却开口了:“爷爷,莫要上火,我知道坊内就有个治跌打损伤的土郎中,虽说是个游医,可人家治病的家伙事都随身带着,推拿的手段也是不俗,要不我去把人请过来?”
崔昊揉揉这庶出的孙子的头,少见宠溺的说道:“好儿郎,快去吧,诊金不妨许的丰厚些!”
被夸赞的大郎瞬时有些高兴,拉着二弟就跑了。
远远的还听见二人的对话。
“大哥,你拉着我作甚?”
“那里路途不近哩,算是走个对角,绕路恁的麻烦,你我合力,把为兄抽上墙,我也做回梁上君子!”
崔庭旭暗搓搓的拉了拉他媳妇,悄声说道:“这是演的哪一出呀?不会是苦肉计吧?”
崔夫人怼了他一肘子:“你家苦肉计往自己肚子上攮刀子?没个正行!”
“不是苦肉计不更好吗?如此也算了结了恩怨,解了你的心结。”
“放屁,崔庭旭呀崔庭旭,你能不能别这么上不得台面?恩怨是恩怨,等她好了我自会质问与她,可如今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吗?别显摆你那点鬼蜮伎俩,没的让人看不起。”
崔庭旭略显尴尬,本来还以为能统一战线呢,没想到枉做了小人。于是摸摸鼻子低声道:“我就是活跃活跃气氛,其实我也挺正派的,我去库房找找去,看有没有用的上的药材。”说罢,灰溜溜的走了。
崔夫人点点头,此时虽不像明清时代有什么男女大防之说,但大嫂在那里露着肚皮,小叔子在一旁围观总归是不好。
待人走后,崔夫人也走上前去查探伤口,也不免皱起了眉头,到底还是感染了,这可就麻烦了。
于是上前说道:“父亲、母亲,还是不要暴露伤口在此地了,天气毕竟有些凉了,还是送到卧房中去吧,到时拿烈酒将房间里熏一番,比在这里强上许多。”
崔昊安慰的点点头,说道:“就依你,你比庭旭强多了!”
“父亲说笑了,妾身只是不想趁人之危罢了!”
……
“来,搭把手,送到左侧的别院去吧,那里都已经收拾妥当了,本就是为大哥一家准备的。”崔夫人淡淡的说道,顺手将大嫂的头部抄了起来。
崔庭恩有些愧疚的看着弟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路上想的那些慷慨陈词此刻全都抛到了脑后,原来真实的愧疚是这种感觉,自己果然不像自己想的那番情非得已,原来扭曲的人最终只有自己罢了。
可自家二弟做的混账事要不要说清楚呢?崔庭恩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随即哑然,罢了,总归都是自家兄弟,老子就算做个王八又如何?只要令仪能好起来,怎样都行!
众人一路走到新购进庭院的深处,将崔家主母安置下来,然后就是等待了。
没多久,崔无颜就走了进来,只是望着伤口有些不好出口,探了探额头又摇摇头,吭哧了半天方才说道:“已然烧起来了,在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听天由命了。”
不多时,留在外边接应兄弟的崔尧也赶了回来,后边跟着崔大崔二,两人身上挂满了零碎,老大还驮着一个药箱,背后还小跑着跟着一个老头。
那老头喘匀了气,方才上前看伤,只是没有惊喜出现,那老头也是一般看法,先是打了一圈礼,才期期艾艾的说道:“小老儿只是一个土郎中,擅长的是跌打损伤,这破了皮,看样子伤口还伤到了腑脏,这恕小老儿无能为力。”
崔庭恩见唯一的希望也没了,险些昏厥,稳住身体后,连忙问道:“那如果换个擅长刀剑损伤的医者是不是还有救?”
那老头不安的说道:“别怪小老儿多嘴,我也实说了吧,不是小老儿推辞,贵人您就是找来军中的郎中过来,也大抵没什么戏了,贵夫人现在不是刀伤的问题了,她……她是疮疡了!”
崔尧在一旁看了半天,又见母亲一直在给伯母物理降温,只是只靠手里的帕子显得有些于事无补。
于是对着那老头说道:“你能控制我伯母的病情吗?哪怕能撑到天亮呢,天亮之后我自会找人解救!”
那老头冥思苦想了一番,说道:“若是能降下来发热,或许能拖些时辰,只是疮疡难医,只怕也是饮鸩止渴。老夫这里有一些散剂,有些扶正驱邪的药效,贵人不妨拿去用了,多少聊胜于无。”
崔尧接过药丸子,又道了声谢,将老头送出房门,才大声说道:“母亲,我想问一句,若是孩儿有能力救治伯母,请问可以任我施为吗?若是母亲心底有哪怕一丝的愤恨,孩儿都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罪名,孩儿一力承担!”
还不等崔夫人回答,他大伯就跪在了地上,沉声说道:“这位就是崔尧侄儿吧?当年害你之事乃我一手策划,与我夫人实无半点关系。若是侄儿有法子救你伯母,崔氏家主之位,某家拱手相让!若是侄儿还不满意,三刀六洞,某家任你处置便是。”
只是崔尧却不理他,只是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家中所有人都认为当年之事,是眼前之人愧对崔庭旭或是愧对崔尧自己,再不济也是扰的家宅不宁,唯有崔尧固执的认为,此事最最亏欠的就是他的母亲!
他不认为当时还没有记忆的自己,有何损伤,也不认同爷爷默认父亲的对等报复,甚至认为父亲有些龌龊!可对于只有一个孩子的母亲来说,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任谁阴谋暗害一个母亲的独子,都无法让那个母亲放下仇恨!
母亲就是将天捅出一个窟窿,崔尧也只会在一旁帮忙,这就是崔尧最近想明白的道理。
父亲也好,爷爷也罢,谁也不能剥夺母亲复仇的权利!哪怕自己也不能,这根本就不是自己与伯母的恩怨,而是母亲她压在心底长达七年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