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夏,天空便显得格外明媚,空气里也染上了几丝燥热。
裴沅最怕热了,前些天,就叫春岚在亭子里摆了一张美人榻,上面铺着一层凉席子,周围挂着玉香花串水草罗纹帐。
有树木挡了阳光,亭子里阴阴凉凉的,裴沅平时喜欢的事,就是躺在这里放空。
她慵懒的躺在美人榻上,浑身软绵绵的,露出一段白嫩如雪的胳膊。
一旁的黄梨圆桌上摆着各色用井水浸过的瓜果。
那密瓜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拿一个青瓷碟子装着,上头插着一个个小竹签。
丫头秋巧端着碟子,拿着签子,一块一块的往裴沅嘴里送。
一旁的两个小丫头,一个拿着美人拳轻轻的捶着她的肩膀,另一个蹲着身子给她捏腿。
这样的日子本该好不快活,可是裴沅却轻轻的蹙了眉。
这是她嫁忠勤侯薛万祥的第三个月。
她已经连续几天做着一个同样的梦。
梦里的那个人是她可又不像她。
每回从梦中惊醒,裴沅都会被梦中恐怖的场景吓的大汗淋漓。
那些场景清晰的刻入她的脑海里,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梦里,她对薛家掏心掏肺。
把薛家的几个继子继女当成亲生儿女一样对待。
薛俊宁不学无术,性格顽劣,为了让他学好,她忍着恶毒的名声,做了一个严厉的继母。
薛玉梅要嫁入高门,为了让她过得好,裴沅贡献了自己的大半嫁妆。
其他的几个继子继女,她也都承担了应有的责任。
可最后,这些人对她没有一丁点感激之情,反而认为理所应当。
薛万祥嫌弃她出身商户,不通文墨,后院养了一堆红颜知己。
那几个继子继女,个个都是白眼狼,薛万祥死后,他们甚至想把她赶出薛府。
“裴氏,你自私恶毒,怎么能跟我的亲生母亲相提并论。”
“可恨我们没有亲娘,所以才一直被你拿捏。”
“如果不是你使了手段,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嫁不进薛家。”
“父亲现在不在了,薛家也不是你呆的地方了,滚吧。”
............
梦里的那个“裴沅”最后在道馆里含恨而终。
她一生什么都没有得到。
不,还是有得到的。
那就是薛老夫人田氏常在她耳边念叨的四个字,贤良淑德。
贤良淑德。
呸!! !!!
那“裴沅”奉行薛田氏的教诲,勤勤恳恳的为薛家付出,为一群白眼狼奉献了整个人生。
这就是一个噩梦,彻彻底底的噩梦。
梦中的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到她以为,那一切都好似真实发生过一样。
梦中的“裴沅”怎么那么傻啊,裴沅捏紧手里的帕子,为梦中的自己不平。
她嫁进忠勤府才满三个月,裴家虽然是宜州第一首富,但是士农工商。
裴沅的家世在这遍地都是公子王孙的盛京城中,很不够看的。
四年前,薛万祥的发妻去世,他守孝三年,去年才开始议亲,裴沅这时候,恰好跟着家里来盛京。
不知怎的,薛家竟相中了她,裴太太本来不愿意,薛万祥都三十了,自家姑娘才十六,如花一样的年纪。
裴沅一嫁过去,就要给人当后娘,这世家继夫人岂是那么容易做的。
但架不住,裴沅有一位比她小两个月的堂妹,堂妹是裴家二房的女儿,裴老爷虽然自己没有念书的天分,但是格外敬佩读书人,所以拼尽全力培养自家这位弟弟。
裴叔父几年前中了举人,捐了小官,为此,堂妹裴秀尾巴好像翘上天去了,经常在裴沅面前耀武扬威。
这一回,也是家里给她送嫁才入京的,裴秀嫁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庶子,别看只是个庶子,但冯家可是正三品大员。
裴秀可得意了,整天在裴沅面前显摆。
裴家也格外重视这门亲事,尤其是裴老爷。
裴沅心里自然不服气,想着要寻一门比裴秀更好的亲事,她自己偷偷见了薛万祥,见他长得斯斯文文,家世又好,便脑袋一热,同意了。
她嫁过来,她才知道薛万祥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外加一个庶子,两个庶女。
她还没有成亲,就要给六个孩子当娘,这让裴沅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薛万祥的最小的嫡子都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懂的都懂了,十分排斥新来的继母。
成亲当日,薛万祥的嫡女病了,他守了一夜,直到现在都没有跟裴沅圆房。
裴沅想到那个梦,心里竟然有些轻松,她也不喜欢圆房,她可不是梦里那等贤惠人。
嫁人前,娘就告诉她,女子嫁了人,就得自私一点。
裴沅想了很久,半晌都没有睡意,这些天,她婆婆天天在她耳边灌输怎么做好一位好的当家夫人,整天听,她昨天心里竟然有些松动。
还好做了这一个梦,裴沅后怕的想着,她才不要为薛家奉献了一生。
她这一生只要自己过得快活,薛家想要一位贤妻良母,做梦去吧。
才成婚三个月,自然不能和离,而且和离之后,她岂不是要被裴秀笑死。
裴沅抿着嘴,脸上显现一种决然,薛家拿她当工具人,照顾孩子,那么她就摆烂,看谁能熬的过谁。
裴沅恨恨的想着,小脸皱成了一团。
这时候,院门外,一个婆子不顾小丫头的阻拦冲了进来。
秋巧赶紧拦住她,“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没看见夫人正在休息吗。”
“哎呦,夫人你还坐的住,”那婆子在亭子外面站定,连礼都没有行,挑起那双三角眼,就指责起裴沅来。
这是薛老夫人身边的狗腿子王婆子。
往常,裴沅见到她,肯定会立即起身。
但现在,她还沉浸在那个梦中,看到这个讨厌的王婆子,连眼皮都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