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沈慕琼的师父沈芸汐,一代大妖陨落。
也是二十多年前,玄月楼最小的徒弟沈芸汐,也身死道消。
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身份,却都是沈慕琼的“师父”。
“这事情我记得,因为太离谱。”叶虚谷趴在那,手支着脑袋说,“当年我在京城,夜里直接被人拆了房顶,一个修士从天而降。”
“我以为我死定了的。”他咂嘴,“结果那修士直接跪下了,让我救救他怀里的姑娘……”
那天夜色澄明,皓月当空。
叶虚谷还记得他自满天星辰之中,翩然而落的样子。
那修士只穿着内衫,看不出是哪个宗门,也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弟子。
反倒是怀中的姑娘,白衣在身,云纹暗线的纹绣典雅精致,脚环上一颗银铃,在夜色里微微发出光芒。
大半夜被掀了房顶的叶虚谷吓坏了。
他背靠在残垣断壁上,满头都是汗。
根本不会战斗的他,此时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逃跑的方式,两手攥成了拳头。
可下一秒,叶虚谷愣住了。
那修士背对月亮,清冷的声音令他此生难忘。
他抱着那少女,跪在了叶虚谷的面前。
“求求你,救救她。”
那声音淡然、清亮,冷静的让叶虚谷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庞,却能感受到他的无助与悲伤。
叶虚谷看了太多生离死别,最痛的分离往往不是泣不成声,而是比起后知后觉的悲伤,巨大的震惊、陡然而至的不能接受,先一步席卷全身。
这个修士,还没接受怀中人的离去,还没从自己大概是被抛下的事实里,缓过神来。
他上前几步,借着月色瞧着那女子。
她就那样沉沉睡着,像是在甜蜜的梦中不愿醒来。
叶虚谷抬了下手,触碰到女子手腕,想要看看脉搏。
摸到的瞬间,他便皱起眉头。
余温尤在,指尖却已经开始出现僵硬。
如此情况,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已经是回天无力的程度。
他收了手,郑重行了个礼:“仙长节哀……”叶虚谷斟酌好久,实话实说道,“小妖帮不上仙长。”
可那修士仍旧跪着,话音微微颤抖:“你是六界最好的妖医,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救救芸汐,哪怕只有一缕残魂也好。”
世间死别大多如此。
一个回天无力,另一个执着的不愿意放手。
叶虚谷叹了口气,摇头道:“太晚了。”
废墟中出奇的安静。
叶虚谷转身从一旁的匣子中拿出一件金蚕丝的薄纱,递给那修士:“这间薄纱,能保她身体不腐,你且先为她裹上,再找别的法子。”
他安慰道:“我这里没辙,也许别处还有办法。”
那薄纱在月光下闪耀着迷蒙的辉光,修士沉默不语,许久才接过那件纱衣,说了声:“谢谢。”
他亲手将纱衣裹在了女子的身上,将她拥在怀里,起身向叶虚谷深鞠一躬。
“沈芸汐,你不能丢下我。”修士转过身,迎着月亮,轻身一跃,御剑而行。
叶虚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五味杂陈。
“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害怕啊。”他说,“损失一件价值连城的金蚕丝,才保住一条命,天没亮我就赶紧收拾收拾跑了啊!”
确实离谱。
沈慕琼越听越觉得不理解。
“叶虚谷虽然医术高强,但到底是妖医。”她说,“一般人生病,第一反应应该不会是找妖怪看病吧?”
“我看他那个样子,应该是一路求过来的。”叶虚谷说,“大概是没辙了,所有办法都用尽了,连妖怪也试试看吧。”
“你还记得是具体是什么日子么?”沈慕琼刚要伸手提壶,就见李泽先她一步,为她添了半盏温茶。
炭火噼啪作响,叶虚谷撅着屁股想了半天:“永安六年,中秋节前。”
沈慕琼一滞,端着茶盏的手悬停在了嘴边。
就听叶虚谷重复了一边:“对,大梁永安六年,九月十四日,丑时三刻。”
沈慕琼的面颊白了,她缓缓放下的手里的茶,有些难以置信。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赵青尽也极为震惊。
叶虚谷有些不明所以,他看向门口的李舒凡,又看看李泽,确定了他们俩也是一无所知后,仰着脖子问:“什么巧合?”
赵青尽忘了沈慕琼一眼,见她沉默不语,便郑重道:“大梁永安六年,九月十三日夜,子时,大妖沈芸汐魂归山海。”
他说:“尸体刚刚出现僵硬的征兆,一般在死亡后一个半时辰。倒推一下,那姑娘死的时间,恰好是子时。两个同名同姓的生灵,同一时间魂归山海,又都被人说是沈慕琼的‘师父’,这难道还不够巧合?”
“你相信是巧合么?”沈慕琼忽然开口,“我不信。”
她环视众人,手中茶盏捏的很紧。
气氛一度压抑起来。
就在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李泽一把抽出了沈慕琼手里的杯子,哗的一下倒出里面的剩茶,
又从怀中摸出个小盒,倒了几颗新茶。
“这是穆庄今年最好的茶,穆峰这段时间在帮着叶虚谷打理药铺,顺便送来的好茶,尝尝。”
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把沈慕琼整迷糊了。
她将茶盏抱在手心里,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吹了一下飘散而来的水气。
“你总是这样,独自强大,独自努力。”李泽淡笑,“不像我,这种时候只能给你倒杯茶水,什么也帮不上。”
赵青尽听懂了,他忙抢在李泽说下半句话之前开口:“对!你老一个人扛着,你说出来,别显得我们几个连给你倒杯茶的用处都没有。”
李泽挑眉:“……赵大人,我可没说过这话。”
“不,你说了。”赵青尽斩钉截铁,“你马上就要说了!”
他看向沈慕琼:“自他来青州,我被他明戳暗戳了快两年了,搞的我现在特别敏感,极为擅长预判。你就说接下来我们怎么配合吧,神族干什么,李泽干什么,千万别让他闲着。免得你这好徒儿又要说什么‘赵大人真的好努力,都抽不出空陪秦玉然,不像他,什么都做不到,只会陪在你身旁’!”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还是叶虚谷打破了这谜一样的安静,他瘫在地上指着赵青尽,阵营站的十分清晰:“你竟不陪秦玉然,个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