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想,是假的。
六界诞生至今,众生皆有身份。
神就是神,仙就是仙。妖魔这辈子都是妖魔,不管做过什么,去过哪里,永远人人喊打。
逸轩慢慢起身,慵懒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摆,缓缓上前:“这规矩是谁定的?又为什么要遵循?赵山神想过么?”
赵青尽没想过。
出生在皇家,就算是最不成器的老六,也只会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逸轩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那双眼眸可纳星辰大海,那平缓的语调如人间朝阳。
字字句句,像是恶魔的低语,令赵青尽那般心动。
“你就不想试试么?灭掉这不仁不义的天道,重塑一个众生平等的世间,让一切生灵,心之所向皆有回响,脚下行路皆为坦途。”
他笑起,扇面挡了半张面颊:“我们一起创造这样双赢的明天,不好么?”
双赢。
赵青尽望着他,心口怦怦直跳。
怎么不想,他做梦都想!
从小并不被抱以期待,放养长大的他,在神族没有交心的朋友。
凡人命短,他不敢接近,怕自己伤心。
仙家虚伪,一个个对他毕恭毕敬,听不到半句真话。
唯有妖怪,真性情,生死看淡,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可是……神族皇子身边围着妖怪……
赵青尽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份,宁可自降品级,只说自己是个芝麻大的山神土地,便是不想失去这最后的朋友。
即便如此,他仍要受到神族非议,仍要在殿上被人指指点点,说他没个皇子的样子。
他不明白,什么叫皇子的样子?
处处为神族考虑,处处以神族为最优先,除此之外,术法不是神族最强,体术也半斤八两的他,还能怎样,才算是有个皇子的样子?
本以为随着时间已经死去的记忆,带着万千“你应该”“你必须”“你只能”,揉着这样那样的命令,如无数双手,想要抓住他的影子。
仿佛他就站在一念之间,神魔难辨。
“你要我怎么帮你。”
寒风呼啸,吹动他的衣摆。
逸轩扬起下颚,浅笑如常。
他翘着眉毛,摇了摇头:“做你山神该做的事就好。”他唇角微扬,“别多嘴,便是帮了大忙。”
赵青尽望着他,像是权衡许久,开口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面前,逸轩仰着眉头点了好几下头:“问得好。”但他却没想说出来,“你想知道么?”
他注视着赵青尽,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想,为什么不想?”赵青尽摊了下手,“我总得知道要与我合作的人,是个什么目的吧?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做?我又不是傻子。”
他说得十分坦诚,将“脑子不够用”与“不会看眼色”展示了个淋漓尽致。
逸轩目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轻笑一声:“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那我总能问问,沈慕琼和你们什么关系吧?怎么就成了那家伙师妹的徒弟了?”赵青尽说得坚决,手指着门口站着的汉明。
逸轩的目光如刀一般戳在汉明脸上。
这壮汉干笑一声,忙转身背过去,赏风景去了。
逸轩手里的扇子缓慢地摇着,四周的空气如同凝固。
赵青尽确实感受到他身上发散出强烈的压迫与杀气,可他不打算就此让步,干脆和他正面刚了起来。
两股气息,撞得院子里气流纷乱,本在誊抄书册的药童,此时慌乱地按着翻飞的册子。
不过一息而已,已是满眼杂乱。
“她的师父沈芸汐……”随着逸轩慢慢开口,院子里的气息渐渐平复。
赵青尽听到了此生最离谱的话,震得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逸轩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郑重其事地说:“沈芸汐是玄月楼最小的内门弟子……我的师妹。”
玄月楼,八大门派之一,远在昆仑山外,乃是仙门重地。
这话别说赵青尽了,整个青州咒禁院都沉默了。
书房里,炭火旁,沈慕琼迷糊了半晌:“他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重伤?”她手指指着脑袋,“这里出了点问题?”
创建了咒禁院的四妖之首,成了玄月楼的小师妹。
“他还不如说我是打入妖界的凡人奸细呢。”沈慕琼无语,“戏本子看多了吧?怎么胡言乱语呢!”
屋内炭火旁,趴在脚踏上,臀部尚未痊愈的叶虚谷摆了摆手:“此言差矣。”他指着沈慕琼,“这个名字我还真听过,还确实是个女修。”他想了想,咂嘴,“但是我记得她死了二十多年了啊。当时送到我这来的时候,大雨倾盆的,身子都开始硬了。”
叶虚谷一边说一边感叹:“说真的啊,我佩服赵山神啊,这定力!换了我,那个修士这么叽叽歪歪一通,我可都动心了啊!”
“你以为我不动心么?”赵青尽痛心疾首,“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说的是假的,我真就加入他了!这诱惑太大了。”
一群定力不行的家伙。
沈慕琼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埋汰,就听身旁传来一声低语:“确实。”
李泽端着温茶,点了下头。
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众生平起平坐,不分神仙妖魔,那叶虚谷再也不用担心流离失所,四海皆是家。
赵青尽面前也不会横着身份的鸿沟,再也不用对秦玉然藏着心思,大大方方表明就是。
至于李泽……他目光望向沈慕琼诧异的侧颜,想了想,笑着说:“倒也不那么确实。”
毕竟,对他而言,沈慕琼怎样都是沈慕琼,他都会在她身边。
三人意见莫名的统一,沈慕琼瞧着他们不加掩盖的“胳膊肘往外拐”,发愁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就这种质量的盟友,确实是始料未及。
对面精兵强将,我方一群逗比。
愁的她抬头纹都深了两分。
“先不说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先说二十年前,叶虚谷你什么时候听说的那个女修?”沈慕琼正色道,“我总觉得,整个事情的关键,似乎就在这个女修身上。”
她沉声道:“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一切皆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