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升话里有话,可不仅仅说的是现在。
把她皇兄云微弦耍得团团转还叫他至死不明真相的,也是他姜乌坎。
倒也怨不得小皇帝和张琢玉越走越近,反而歪打正着避开了他这么个大尾巴狼。
张琢玉面色沉如墨,耳中回旋着云微升和姜乌坎一唱一和的配合,站位又与姜乌坎仅两步之隔,却犹如天堑,各立一方。
在姜乌坎回视之前,率先挪开了目光,向小皇帝微微摇了头。
云知尔便明白,这是要让步了。
“朕……知尔听姑姑的。”
云知尔是个毛还未长齐的小狐狸,虽说比起他父皇逊色了点儿,可也远超一般人了。
脑子转得很快,这不就还了她一招,还用的是以牙还牙的招数。
行。
反正目的达到了,她不在乎。
“皇帝大义,姑姑便替陶华公主,替东华百姓谢谢皇帝了。”
云微弦送走的人,如今由他儿子下令迎回。
命运当真会捉弄人。
“陶华公主为东华受苦,我东华必该以大礼还之,”云微升趁热打铁,一并将迎接礼制定下,“礼部先拟个章程出来,务必要隆重,按最高规格……对,还得派个人去接,就——”
她想的是由礼部的人来,有合适的人选但也不好由她来说,没想到反而是张琢玉替她说了出来。
“殿下,臣举荐鸿胪寺少卿项柯,项大人。”
项柯抬头,率先去看的是云微升。
两人眸中都透露出相似的错愕,但瞬间又默契地选择顺坡而下。
毕竟,这也是他们的打算。
昨日糖水铺寒暄过后,云微升便提起了陶华公主的事情。言辞之中虽有势在必回的决心,却又无端怅然,比之往日风采,多了难以得见的脆弱。
项柯这辈子,从未有一刻像那时一般七窍顿开的敏感,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心底徐徐引他接近某个无法面对的真相。
殿下……
“好,那就依帝师的,”云微升面上浮起一层微笑,打断了项柯的出神,“项大人,那便劳你走一趟了。”
项柯是她心中的不二人选,叫他去才好展开她后头的计划。
“是,臣定不辱使命。”
项柯低头作揖,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正经端庄,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可落在某人的眼里,却是一副表面正经内里狐媚的讨人厌模样。
姜乌坎眼神极佳。
自今早踏进殿中的第一步起,就没停止过对项柯的打量,他极力试图从此人身上找到足以吸引女人,特别是去云微升这样“见多识广”的女人青睐的证据。
但凭心而论,没有。
并非他先入为主,偏颇偏视,刻意贬低项柯,实在是其论姿色样貌比不过假侍卫真情人的步舟,论权势地位的话,既比不过云微升的皇帝前夫楚径,也比不过……呃,他姜乌坎。
虽然姜乌坎很不想与之相提并论,但昨日派去暗中监视项柯的人传来的消息,很难叫他释怀。
并立楼前,共赏夏荷。
携手漫步,黄昏双影。
言笑晏晏,不论亲疏。
饮浆品茗,忆往昔岁月……
只是寥寥几字,就让他脑中闪过无数段刺眼的场面。
嫉妒。
姜乌坎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楚径死后,再次尝到嫉妒的滋味儿。
还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他正大光明地打量着项柯,不避人,不言语,看起来也不友好。
只是项柯定力上佳,不受影响便罢了,还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感受到,俨然一派气定神闲。
倒是心机深沉。
姜乌坎在心里又给项柯加了个罪名,也许这就是他所谓的勾人长处,能沉得住气之人自然不会与单纯沾上边。
也不知道他究竟给云微升私下灌了多少迷魂汤,才能让她破天荒地这样念旧。
不过些粗茶俗食,也能引得她念念不忘,打着品尝旧物的幌子回忆旧人。
呵。
昨日这二人在鸿胪寺那楼上以及后来在糖水铺中所说的每一句每一字,他都知晓不落。
虽说未听得项柯有何造次之举,或者不妥之言,可姜乌坎是不怎么相信他心中真无别意。或许是放长线钓大鱼,或许是欲拒还迎,总之不能轻视。
毕竟这十年间,在他与云微升关系日渐紧张的同时,这两人的关系却是愈发靠近,直到昨日更是给他当头一棒。
云微升竟也有放下架子的一日。
抛下长公主的身份,就与那人坐在寒酸的楼上,对着些在宫里上不得台面的甜食笑得真切开怀。
而且……
还是她去找的他。
姜乌坎乍然听到的时候,只觉荒唐,不敢置信这是云微升做出来的事情。
被流放关外的那几年里,他并没有真就与京城断了联系,至少与云家没断。
云微弦早在那会儿就跟他达成了同盟关系,他在关外暗地积攒势力,养马练兵,明为罪罚实为养精蓄锐。
而云微升不可能不知道他与她哥哥的合作,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在盼望着她的回信。
他最初给她寄了很多信,她连一封都没有回过,后来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只写不送了。
云微升的心很硬,他早该知道的。
离京前,他冒着被发现定会就地杀无赦的风险也要与她见上一面,就是想告诉她,别担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叫人递了口信去云府,约她到两人常去的仙鹤楼分别,就是怕真被发现牵连云府,好解释成他以她为质的假象。
可那日太阳落去,月亮升起,星星铺满黑夜又逐渐隐没在微亮的天际,云微升也没有赴约,只留他久久驻足,独自离开。
她就是这样,决绝得近乎无情。
什么少时为伴的情谊,什么一同长大的缘分,都比不了她追求权力的野心。
不然,单凭云微弦和云母的软硬兼施,还真不至于叫她动容松口。
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
她也是愿意的。
云微升嫁给楚径,并非完全被迫无奈。
这一切,云微弦不知道,云母不知道,楚径那个曾被他嫉恨的人也不知道。
而姜乌坎也以为,他是最了解她的人,包括她那半颗不为人知的野心。
只是终究不过他的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