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黎县县衙被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包裹。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倒映着斑驳的灯笼光晕,朦胧而又清冷。
衙役们手持水火棍,整齐地排列在大堂两侧,身形笔挺,神色冷峻,仿佛与这肃穆的氛围融为一体。
大堂正上方,高悬着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在略显黯淡的光线下,散发着冷冽而威严的气息。
“升堂——”一声悠长而洪亮的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在空旷的大堂内久久回荡,震得人耳鼓生疼。
黎县县令杨霖身着七品官服,青色官袍上绣着的鸂鶒图案在微光中闪烁,腰间的玉带束得紧实,步伐沉稳地从后堂迈出。
他面容清瘦,岁月在面庞镌刻下浅浅的纹路,可这并未折损分毫的风骨。他身如苍松,气质高洁,通身散发着清正之气,令人望之生敬。
此刻,杨霖神色冷峻,步伐稳健地走向案桌,身姿从容不迫,稳稳落座。旋即,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视着堂下众人。
堂下跪着的是原告阿福,他身形瘦削却透着干练,目光敏锐而有神。作为靖王慕容冲的家仆,长期的历练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洞察力与决断力。只见他不卑不亢地跪在堂前,脊背挺直,丝毫不见慌乱之态。
柳音音跪在阿福身旁,她身形婀娜,一袭素色衣衫虽质朴无华,却难掩她天生丽质的模样。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裙摆,紧咬的下唇与微微颤抖的身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不安。
在柳音音的身侧,钟昊天身着一身破旧不堪的囚服,凌乱的发丝肆意地垂落在他那满是憔悴的面庞上。
他双膝跪地,却努力挺直脊梁,一双燃烧着愤怒与不甘的眼睛在瞥到柳音音的身姿时却瞬间变得柔情似水。
跪在堂下的还有刘全、刘能父子和捕头吴长丰。
刘全眉头紧锁,神色阴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与警惕。
刘能则低着头,身形微微颤抖,偶尔偷偷抬眼望向柳音音,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吴长丰身着捕快服,身形魁梧,此刻却因心虚而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杨霖目光如利刃般在堂下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他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啪”的一声巨响,在大堂内轰然回荡。
“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事,你且一一道来。”杨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字字清晰,仿若洪钟鸣响。
阿福微微欠身,声音沉稳有力:“大人,草民阿福,乃慕冲公子府上家仆。此次前来,是为状告刘全、刘能父子及捕头吴长丰,他们为非作歹、陷害忠良。”
杨霖微微颔首,目光紧紧锁住阿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福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地详述道:“大人,黎县洪灾过后,百姓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这父子俩却将粮食大量囤积起来,把原本一两银子一石的米价,哄抬到了十五两银子一石!此种恶行,简直令人发指。”
杨霖闻言,脸色瞬间阴沉如墨,眼中怒火熊熊燃烧,重重一拍惊堂木,怒声喝道:“竟有这等事!朗朗乾坤,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妄为,置百姓生死于不顾!阿福,你接着说,可有证据?”
阿福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高举过头:“大人,这是小人费尽周折,从刘全的粮行账房处寻来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囤粮的数量、时间,以及哄抬物价后的交易明细,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接着,阿福又从怀中掏出一叠票据,缓缓说道:“大人,这是我家公子为了救助受灾百姓,特意吩咐我去购买粮食的证据。就因为这父子哄抬物价,我家公子耗费了数倍的钱财,才勉强救下一些百姓。”
杨霖示意衙役接过账册和票据,仔细查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与此同时,堂下的刘全、刘能父子听到这话,脸色骤变,刘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懊悔;刘能则瘫坐在地,嘴唇颤抖,似乎想要辩解,却又无从开口。
杨霖将账本重重摔在桌上,看向刘全父子,目光如刀:“刘全、刘能,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何话说?”
刘全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瘫倒在地,急切辩解道:“大人,大人呐!实乃小人一时利欲熏心,鬼迷心窍,做出此等糊涂之事。然本意不过是想多积攒些钱财,以维持家中生计,实非有意为恶,万望大人宽宏大量,法外开恩,饶恕小人这一回!”
他的声音尖锐且颤抖,在大堂内久久回荡,眼神中满是哀求之色,豆大的汗珠不停地自额头滚落,将身前的地面洇湿一片。
刘能身躯瑟瑟发抖,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角,边磕头边哀求道:“大人,我们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高抬贵手!”
杨霖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又看向阿福:“阿福,你继续说,他们还犯下了哪些罪行?”
阿福微微欠身,神色愈发凝重,语调中满是愤懑:“大人,这刘能平日里仗着自家财势,在乡里肆意妄为、横行无忌,简直就是一方恶霸。凡是稍有姿色的女子,都逃不过他的觊觎,常无故遭其骚扰。”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柳音音,继续说道:“柳音音一家,世居本地,皆是忠厚老实的良民,本本分分地过着日子。谁料,这刘能自从瞧见了柳音音,便被她的美貌迷了心智,发誓要占为己有。柳音音誓死不从,刘能竟带家丁上门逼迫,强行抢人。”
柳音音听到此处,娇躯猛地一颤,那不堪回首的恐怖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杨霖目光转向柳音音,语气温和却又不失威严:“柳音音,此事可是真的?你且如实说来。”
柳音音脸色惨白,娇躯微微颤抖,她缓缓抬起头来,那满是泪痕的双眼,终是落在了刘能身上。
此刻,刘能像是心有感应,也下意识地望向柳音音,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猛地交汇,一时间,大堂内仿若凝固了一般。
刘能的双眼瞬间被复杂的情绪填满,愧疚如墨般晕染开来,深情却又似暗涌的潜流,在心底翻涌不息。
他死死地盯着柳音音,像是要用目光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那目光,带着无尽的懊悔,还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眷恋。
杨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如炬,在刘能和柳音音之间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杨霖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柳音音,莫要害怕,公堂之上,本官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柳音音将那饱含复杂情绪的目光,缓缓从刘能的身上收回,心底悄然泛起一丝不忍。曾经,刘能虽恶行累累,可在生死攸关的瞬间,却不顾自身安危,舍命相救。
如今,站在这公堂之上,往昔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不断交织。柳音音面露难色,朱唇微张,却又紧闭,脑海中千头万绪,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只能无助地绞着手指,眼眶也微微泛红 。
钟昊天跪在一旁,将柳音音的反常举止尽收眼底,心中满是不解与刺痛。他死死盯着柳音音,那原本燃烧着愤怒与不甘的双眸此刻只剩迷茫与痛心。
回想起自己被刘能陷害入狱的日子,那些非人的折磨和无尽的黑暗,都源于刘能对柳音音的贪婪。可如今,柳音音的表现却好似他们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钟昊天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内心的酸涩如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他淹没。
“音音,你在犹豫什么?”钟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质问,几分悲怆,“你怎么了?他可是害我们至此的恶人啊!”
柳音音听到钟昊天的话,身体一震,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看着钟昊天那满是愤怒与痛苦的眼神,她心中更加慌乱。
“昊天哥,我……”柳音音张了张嘴,却依旧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明白钟昊天的心意和委屈,也清楚刘能罪有应得,可那救命之恩又如同枷锁,束缚着她的内心。
杨霖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再次重重地拍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柳音音,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所经历之事,如实道来,莫要再有所隐瞒。”杨霖的声音威严而不容置疑,在大堂中回响。
“大人,阿福所言句句属实……”柳音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刘少爷后来已经改过自新了,还请大人明查。”
此言一出,公堂之上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相信柳音音竟会为刘能求情。
钟昊天更是震惊得呆立当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的眼神中满是受伤与困惑,死死地盯着柳音音,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刘能听到柳音音的话,有些动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五味杂陈。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柳音音,眼中满是感激与深情。
公堂外瞬间炸开了锅,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质疑声此起彼伏。
“这刘能真能改过自新?我可不信,他之前干的坏事太多了!”
“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有这么容易就变好了。”
……
慕容冲手摇折扇,气质卓然地站在人群之中,望着柳音音,神色晦暗不明。他微微眯起双眼,那双眼眸仿若藏着无尽的思量,薄唇轻抿,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杨红瑛站在慕容冲身侧,原本灵动的双眼此刻瞪得滚圆,满是疑惑与愤懑。她本就性格直爽,敢爱敢恨,实在憋不住这股情绪。
只见她柳眉倒竖,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声音高亢且急切地说道:“柳音音,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刘能从前是如何欺负你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他害得你和钟昊天如此凄惨,你怎么还反过来帮他说话!”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肃穆的公堂中格外突兀,刹那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可杨红瑛完全顾不上这些,她那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柳音音,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与深深的不解。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心软重情,可也不能连善恶都分辨不清啊!”杨红瑛越说越激动,双手在空中用力地挥舞着,“他就算对你有过救命之恩,难道就能一笔勾销之前犯下的罪孽了?那这些曾经被他百般欺负的人,又该置于何地,算什么呢?”
李岐站在一旁,瞧着情绪激动的杨红瑛,剑眉微蹙,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担忧之色。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杨红瑛在空中肆意挥舞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施加的力度恰到好处,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瑛儿,莫要再说了。”李岐低声说道,声线温和,却裹挟着令人安定的坚定。
他微微抬眸,眼眸中满是关切,目光温柔地落在杨红瑛脸上。
杨红瑛正说得热血上头,冷不丁被李岐握住手腕,下意识地用力想要挣脱。可当她心急如焚地转过头,撞进李岐那温润如水的眼眸中时,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怒火竟莫名地被浇灭了几分,心中的躁动感也随之缓和。
“李岐,你放开我!”杨红瑛嘴上依旧倔强,不肯示弱,可挣扎的动作却明显变得绵软无力,没了之前的冲劲。
李岐并未言语,只是手臂微微用力,将杨红瑛轻柔地往自己身侧拉了拉,让她的身体自然地微微靠向自己。
他微微俯下身,脑袋凑近杨红瑛耳畔,压低声音,语速缓慢且沉稳地说道:“这里是公堂,规矩森严,莫要冲动行事。相信杨大人会明察秋毫的。”
杨红瑛听了李岐的这番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么失态,脸上瞬间泛起一阵滚烫的红晕。
她偷偷抬眼,快速扫过周围众人投来的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心中懊悔不已。
“可是……”杨红瑛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可当她对上李岐那满含深意且认真的眼神时,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李岐见杨红瑛终于不再反抗,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的手依旧稳稳地握着杨红瑛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这无声的动作传递着安慰与关怀。
“女儿,你好糊涂啊。”一道饱含悲戚与痛心的呼喊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父柳母在白霜和白露的引领下,脚步踉跄地冲进大堂。
一踏入大堂,两人的目光便急切地锁定在柳音音身上,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解,更有深深的心疼。
紧接着,他们身形一矮,“扑通”一声双双跪地,膝盖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也砸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柳父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弯曲,满是老茧的双手伏地,额头轻触地面,声音颤抖着:“大人呐,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柳母则泣不成声,双手紧紧交握,不停颤抖,嘴里喃喃着:“女儿啊,你可别犯糊涂,可别被坏人蒙骗了呀……”
公堂内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棍,整齐站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微微侧目,手中的水火棍不自觉地握紧。
堂外,围观百姓的议论声愈发嘈杂,交头接耳间,都在猜测这场闹剧究竟会如何收场。
杨霖面色一沉,猛地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巨响,震得公堂内嗡嗡作响,堂外喧闹的议论声也瞬间戛然而止。
他目光如电,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声音冷峻:“公堂之上,岂容如此混乱!都给本官安静!”
杨霖看向柳音音的父母,神色稍缓,和声说道:“柳氏夫妇可有什么要说与本官听?”
柳父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大人,这刘能往日在乡里作威作福,害得我家鸡犬不宁。他强抢我女儿,还诬陷昊天入狱,这桩桩件件,我们一家都历历在目,实在是恨之入骨!如今即便他说自己改过自新,可那些伤痛如何能轻易抹去?我们只求大人能严惩这个恶徒,还我们一个公道!”
柳母也抽泣着,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是啊,大人。他以前的恶行数不胜数,我们怎么能相信他真的变好了?他差点毁了音音的一生,毁了我们这个家,这种人绝不能轻易放过!”
柳音音望着悲痛欲绝的父母,心中一阵刺痛。她明白父母所受的苦难,也深知他们对刘能的恨意根深蒂固。
在父母的声声控诉中,柳音音内心的挣扎愈发强烈,最终,她缓缓低下头,不再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