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宸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但他并不气恼。
他仰躺在床上,望着孟夕岚的背影,道:“朕还是那句话,朕不会逼你,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朕就满足了。”
她对他,似乎还心存顾虑。三年前是如此,三年后还是没变。
孟夕岚屈膝而坐,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淡淡道:“哀家今日见了宋皇后和文妃,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子,都是配得上皇上宠爱的女子。”
此话一出,周佑宸也腾地一下子坐起身来,道:“你现在才开始介意?这里面也有你的安排不是吗?”
他的语气有些急,他原本想要独善其身,可迫于大臣们的压力,才不得不选后纳妃,这些事,她明明都知道的。
孟夕岚回头看他:“不,哀家并不介意,恰恰相反,哀家觉得这对皇上来说是好事。若是她们能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嗣,那便是社稷之功。”
“社稷之功?”周佑宸轻轻一笑,翻身下床,走了几步才道:“朕从未碰过她们一根指头,她们又如何能诞下皇嗣?”
说得好听一点,她们是他的皇后和妃嫔,说得难听一点,她们只是这后宫之中的精美摆设,徒有其表,毫无用处。
孟夕岚微微垂眸,“皇上这是何苦?年华易老,何必白白唐突了佳人。”
周佑宸转头看她,微微咬紧牙关道:“朕的眼里从来没有过别人,只有你。”
孟夕岚也站起身来:“可是,我的身子已经败了,很难再为皇上生儿育女了。且不说,我在宫中要如何自处,就事论事,我对皇上而言,早已经是个无用的女人了。”
三年前,她不会说得这样直白,因为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而如今,她已经回来了,有些事情不得不摊开来说。
周佑宸神情微微一愣,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你是说,当年的寒香毒……”
他知道她被毒香所累,病了好一阵子,却不知这毒性会一直残存在她的体内作祟。
孟夕岚垂眸坐在椅子上,不再看他的脸,只是低声说道:“我体质虚寒,就算有孕也不一定能平安生下。所以,皇上若是只守着我一个人,那么皇嗣之事,必定无望。如此一来,前朝后宫,又要有多少人伺机而动,设计夺权?”
“这么多年的辛苦和煎熬,难道全都要因为我一个人功亏一篑吗?”
虽然焦长卿从未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但孟夕岚从他话里话外有所保留的态度,就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好。
许是因为,重活一世的她,从未对此事有过指望,就算得知自己无法生育,也未觉得有多难受,只是觉得遗憾。
就算可以重生,她也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亲生骨肉。
周佑宸沉默几秒,方才蹲下身子道:“我只要你。”
他说这话的神态,不禁又让孟夕岚想起了以前的他,总是这样一脸倔强地看着自己。
孟夕岚闻言默默闭上了安静,翕动了下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幼稚!”
“宸儿,咱们走到今时今日,只是为了那座金龙宝座吗?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是想抛弃就可以抛弃的吗?”
周佑宸明白她话中的深意,目光阴沉道:“朕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宸儿,当年夺嫡之争,你和我想要的从来不是皇位,而是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三年前,你给了我自由,如今我回来了,以太妃之名回到你的身边,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们是亲人,一辈子都是亲人。”
孟夕岚说完,伸出手去想要轻抚周佑宸的脸,谁知,周佑宸却偏头躲了一下。
他站起身来,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沉声道:“孟夕岚,朕等你回来,是要让你做朕的女人!你现在不愿意,朕愿意等,一直等到你点头为止!”
说完这话,周佑宸拂袖而去,高福利见主子脸色不好,匆忙迎了上去。
“万岁爷……御膳房的晚膳都备好了,您不和娘娘一起用膳了?”
原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两个人一同用晚膳,好好团聚一番。
周佑宸阴沉着一张脸道:“把膳食都送到慈宁宫,朕没胃口。”
高福利见状,心中知道深浅,便连连点头,不再废话一句。
看来,万岁爷和主子之间又不痛快了。这可如何是好?主子才刚回来第一天,万岁爷就不高兴了!
周佑宸一路回了养心殿,原以为可以清净清净,谁知,宋雯绣正在一脸严肃地等着他。
周佑宸挑眉看看她道:“皇后,有什么事吗?”
宋雯绣起身整整衣袖,缓声道:“臣妾如果没猜错的话,皇上这是刚刚从慈宁宫回来吧。”
周佑宸眉头深蹙:“你既然都知道,何必明知故问呢?皇后你一向有话直说,今儿也不必拐弯抹角的。”
宋雯绣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跪下道:“臣妾今儿冒死谏言,请皇上将太妃娘娘迁出宫外。”
周佑宸原本拿起一本奏折要看,听了这话,立刻把奏折又扔了回去,嗤地一笑,“皇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妃刚刚回宫,你就让朕把她撵走,是要打朕的脸,还是要打太妃娘娘的脸?”
宋雯绣知他动了气,低了低头道:“臣妾既然身为皇后,就要为皇上分忧。太妃娘娘年纪尚轻,又是完璧之身,把她这样留在宫中,实在太过惹人非议!按理,先帝的妃嫔,除了太后和皇帝的生母之外,其余人等,都要搬出宫外颐养天年。臣妾觉得皇上把太妃娘娘安置在慈宁宫,此乃大大的不妥。”
周佑宸似笑非笑,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示意她起来说话。
“皇后,你的性子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今儿这么含沙射影的,实在让朕听的难受!太妃娘娘的事,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反对了,但是今儿你来朕的跟前,以死相逼,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宋雯绣微微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道:“没错,今儿有些话,臣妾是不能不说了。”
孟夕岚那个人,初见之时并无太多引人瞩目之处,无非是长相清丽,眉眼婉柔。可是和她面对面详谈一番之后,宋雯绣才知此人不可小觑。
她看起来,好像对什么事都淡淡的,但实则心中全然有数,谁也不能轻易糊弄了去。
“皇上,容臣妾问一句,不当问的话。您接太妃娘娘回宫,不就是为了让他伴驾侍寝吗?”
周佑宸的心思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原本可以不回答的,随便几句话,把她打发出去就是了。但是想起,方才孟夕岚话里话外的疏远,他的心里很是在意。
“当然,她原本就是朕的女人!”
宋雯绣闻言一蹙眉:“皇上,她可是太妃,是先帝的未亡人!严格来说,她可是你的庶母啊!”
周佑宸昂了昂头:“那又如何?先帝已去,如今朕才是天子,朕想要的,没有人可以阻拦!”
“不可,臣妾要拦!皇上,请您三思而行啊!这种有违伦常纲理之事,一旦让文武百官,天下黎民知道,那就是皇族的耻辱和污点啊!为了一介女流之辈,如此损害皇上您的名声和尊荣,简直就是得不偿失。”
“女流之辈……名节……”周佑宸听了这话,勾起嘴角,阴沉道:“皇后,你有所不知吧。朕在年少之时,曾在宫中被人唤作什么吗?”
宋雯绣目光微凝,显然对当年之事,也略知一二。
周佑宸曾经是最不受宠的皇子,受尽欺凌,后来得到太后的怜惜,方才有机会在先帝的面前表现表现,方才有了今天。
“杂种……那些人都是这么唤朕的。名声……尊荣……这些东西对朕来说毫无用处。皇后,你说你今儿要以死谏言,朕绝不拦着你,白绫毒酒,你可以随便选。但是就算你死了,朕也不会离开岚太妃!朕可以很诚实地告诉你,她是朕心里唯一在乎的女人。朕可以没有你们任何人,但朕不能没有她!”
他和她之间的感情,这世上没人能懂,也无需他们去懂。
宋雯绣闻言身形一晃,稍稍有些站不稳。她没想到他竟然狠心拒绝。
“皇上,就算岚太妃再重要,也不比这江山社稷重要!”
周佑宸板起脸来,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道:“皇后,朕轮不到你来教!你对岚太妃一无所知,你根本没资格去评价她!下次,你再敢擅自提起她,朕不会让你好过!当初你进宫的时候,心里就该知道,朕不会碰你,更不会喜欢你。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朕都不会对你有任何心意。只要,你能老老实实地做你的皇后娘娘,朕会厚待你的族人,提拔你的兄长。可你若是不识抬举……别忘了,在你的身后,朕还有大把的选择。”
宋雯绣闻言用力咬住下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纵使这“皇后”之位,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儿,但对她而言,对宋家而言,却是最最重要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