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听了杨捡母亲的讲述,得意又忐忑,得意的是,杨捡选择了自己;忐忑的是,自己一无所有,怎能与首长的女儿比?
杨阿姨并没在意她思想,继续说:“我以为儿子驳了他的面子,他会失望,放手不再管。
但他一如既往,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什么都由着我儿子。他还经常下连队看望,叮嘱下属多照顾。他说,做这些只为弥补当年对我的亏欠!”
“内心对某人长久充满愧疚,日子也不好过吧?”
杨阿姨叹道:“人生总有遗憾!你姑父离开我以后,有他这样的男人在背后默默关怀,我也算知足了!”
“如果当初,你和那位叔叔成家,人生就没有遗憾了吧?”
杨阿姨思索片刻:“这个……说不准!”
她嗯一声。
“人很奇怪,轻易得到的东西,时间一长,就变得平淡无味——但即便这样,我也想家里有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妻子的依靠,是孩子完整的童年,是家里的主心骨!”
安心低头不语,想起悲苦一生的母亲,和自己悲伤的童年。一个家庭,没有疼爱妻子的丈夫、没有关爱孩子的父亲,这样的家,终归会人亡家散的!
杨阿姨说:“你姑父离开后,我和儿子相依为命,也就是世人所说‘坚强的活着’——我特别痛恨这句话,什么叫坚强的活着?还不是操蛋的生活逼出来的么?如果不用坚强,也可以活得很好,谁又愿意顶风冒雪、踩着满地亮晶晶的玻璃碴子前行?人到世上来,又不是来受苦的!”
她点头表示同意。
“当年,我傻呼呼地领着儿子去你大姑家找他,也是逼的没办法。
他和我们断绝关系,我和儿子就失去了靠山。那些背后的指指点点,我都能忍;我不能忍的,是孩子变成别人口中的野种!
也因了这个身份,儿子也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再落;还把侮辱他的老师家孩子打了。那老师告到教育局,非要开除我儿子。
我急得不行,儿子才十几岁,不上学能干什么?
我打他电话,他不接;去单位找他,秘书挡着不让进他办公室……
我只好在周末,硬着头皮去他家里,求他以市长的身份,和教育局打个招呼,让孩子继续上学……
后来,他让秘书出面,谎称孩子是他亲戚家的,让校长公平处理学生打架事件……
通过这件事,我也清醒了:他这种人太自私,为了自己的仕途,对我们母子不管不顾!
跟他在电话里吵了几次之后,我一来气,就给儿子改了姓名,和他再无关系。
几年后,我知道他得了重病,想到他曾对我们母子的好处,孩子毕竟是他的骨肉,欲带儿子去医院看望。
但稍口信的人说,你大姑不同意。也就算了。
听说他临终前,已经不能说话,只有眼睛还能动。他前妻的三个子女,加上你表姐,都围在他身边。他却环顾周围,像是在找什么人,好长时间才闭眼。
现在想,你姑那样的性格……你姑父也挺难的,我也理解他当时的无奈了。
唉!当了一辈子小会计,算了一辈子帐,却没把自己的半生算明白,也是愚蠢!”
安心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又小心翼翼地问:“阿姨和杨捡部队的‘表舅’,还有……联系吗?”
杨阿姨干脆道:“有!一直有联系!你姑父离开以后,我们孤儿寡母没了支撑,日子不好过!他回来安慰我,甚至和我说,他要离婚,和我在一起。
我拒绝了!
说真的,我想和他在一起!生活这么悲凉,谁愿意拒绝爱人给予的温暖?但是,我不能让他妻子像你大姑那样恨我。人生天地间,总招人恨可不好!”
“要是……那位叔叔先离婚,再找你,就无关道德、爱恨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我不能同意他离婚,他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而且,我从没听他说过妻子不好,一句都没听过。他的妻子,肯定是善良贤惠之人!”
“我听杨捡说过,表舅妈对他很好,总叫去家里吃饭。杨捡和她儿子处得像亲兄弟!”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愧疚。我和他来往几年,慢慢的就不再答应和他见面。开始,他很煎熬,像个小孩子似的求我,我咬牙不理他。
直到他把我儿子带去身边当兵,我们才恢复了正常联系。只是,彼此变成了亲人,很干净的关系!”
她想:曾经相爱的人,是如何被岁月改变了关系?再见面时,内心真的柔水无痕吗?
小伊说:没有经历过,想像不出来。
杨阿姨说:“当年与他分开时,我也恨他懦弱薄情。多年以后才知道,当时,如果他不听父母的话,他母亲就要自杀;而他又是个孝子……”
她满目疑惑:“自杀?”
“是的!那个年代的父母,想逼迫儿女就范,最直接的威胁手段就是自杀!如果做儿女的刚好是孝子,父母的胁迫就算得逞;如果遇到不孝的儿女,只能白白丢掉性命!”
她想到娘,语气哀婉:“父母愚昧,不但害自己,还会害儿女!”
“生在那个无知的年代,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我绝不能让我的儿子再走过去的封建老路;当兵再累,也要送去部队受教育,让他知事明理!”
她由衷道:“阿姨你真是个思想开明的母亲!”
杨阿姨坦然地说:“我已年过半百,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和这个世界的距离已慢慢拉开,当年很多想不通、看不明白的事,现在也都明白了、想通了!对于感情,有需求,但不强求!”
安心真诚道:“认知和年岁无关,和悟性与性情有关!”
杨阿姨被夸得开心,微笑说:“儿子当初可怨我了!他生日小,当兵时还不到十八岁!刚到部队时,不听班长的话、不遵守纪律、闹情绪,就差当逃兵了!
他表舅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对我说:妹子,你儿子要是再不好好管,恐怕要废了!
我说管!不管送给你干什么?你要是不把我儿子管好了,我可不依!
他接到我的‘指令’——他说我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命令——也不再顾及我儿子对他这位来路不明的‘表舅’的抵触情绪, 硬是把小子送去特种部队锻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