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账dLc的提前说明:本篇灵感来源为黑瞎子“逆旅行人”生日周边,内含巨多私设,作为正文分支看待就好)
临近新年,吴家上上下下都焕然一新,就连最无所谓的吴念也换上了吴奶奶替他准备的新衣服:一套带暗纹掐金丝的鸦黑色长衫,外加一条火红的围巾。
本来老人家想准备的是大红色符合新年氛围的衣服,但奈何不论是无邪还是吴念,都不太想穿得那么鲜艳,最后只能作罢,换成了他们各自都能接受的颜色。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身行头换下来,倒是显得吴念的身形越发修长挺拔,嘴角又总是带着点儿弧度,让他看起来十分风流倜傥,只要他不开口,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旧时代好青年。
吴念下意识想推一推墨镜,可鼻梁上已经空空如也,无邪之前叫他别在家里戴墨镜来着。
他忍不住地想叹气,只能挽了挽快要遮住他半个手掌的袖口,把脖子缩进围巾里。
虽说是家里奶奶难得怀旧的好兴致,但这套衣服却是按照他原来的身高尺寸定制的,给现在的他来穿,还是大了那么一点点。
他还没来得及长回去呢!!
一身没那么红的无邪用唯一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把他打发了出去,美名其曰是让他去叫几个叔叔过来聚聚。实则……咳咳,是嫌弃人在这添乱帮倒忙。
虽然无邪没有明说,但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
吴念闷闷不乐地踢着小石子,决定多绕几个弯,给他们更多时间忙前忙后。
于是他脚尖一转,开始往小巷子里窜。
然而就是这一转,让他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
他!竟然!迷路了!
吴念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建筑,想走回头路,却发现来时的路也跟刚刚走的完全不一样了。
这,这不对吧?怎么可能迷路成这个样子的?
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
总有种熟悉又微妙的感觉……
吴念习以为常地收好自己才拿到不久的新手机,边移动边打量起周围来。见鬼的是,明明大街上来去匆匆的行人并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对他的突然出现而感到奇怪。
他伸出手,试图拉住一个路人,可整只手竟然都从那人身上穿了过去。
真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啊……希望回去以后时间差别太大,不然又要挨骂了。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平行时空?又穿越了?希望这次没有干扰到其他人……
他轻触着水泥墙,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黑色身影。
在他的视线放到那道人影身上的一瞬间,那人的背上凭空出现了几道好似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色细线,然而只是眨眨眼的工夫,那些线条就扭曲着从空气中消失不见。
吴念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眼力,因此,这一发现让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而那人也感受到了他不同于常人的视线,很随意地转过了身来。
那人身上是一身熟悉的黑色系打扮,可脸上却没有戴墨镜,墨镜被他挂在了胸前的口袋上,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叼着烟,嘴角依旧是轻浮又危险的弧度,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让快要走近他的吴念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睛是黑色的,但自己认识的瞎子眼睛却变成了金色。
吴念的脑瓜子此时转得飞快,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迷惑,最后将视线放到了这个黑瞎子的身后。
“这位兄弟怎么一直盯着我不放?”黑瞎子眯了眯眼睛,没有墨镜的遮挡,吴念很容易就看出来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耐,“瞧你这不伦不类的样子,这是华侨海归转职成算命的了?我身上有血光之灾?”
有些不对,这个师父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吴念越发谨慎,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大咧咧地表现出一些会让人徒生怀疑的细节,也没去努力否认黑瞎子的随口花花,只是站在原地捏着袖子,整个人看起来紧张又犹豫。
他的演技比以前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轻轻往左移动了几步,确认了黑瞎子盯着的人确实是自己以后,这才开口询问道:“这位大哥……是不是背上背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没有~怎么,你看到有什么东西了?”
黑瞎子否认得很快,反应也都在普通人的正常范围内,但吴念却久违地感受到了一阵毛骨悚然,显然,自己恐怕已经踏入了对方的雷区。
可惜我身上的刀都被老哥收缴了,不然可能还有机会试试……
吴念手指动了动,不由得遗憾起来,又是想念能随时带刀出门的一天。
“我看不见,只是刚刚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有所感应而已,可能是错觉吧,叨扰大哥了。”他无不遗憾地摇摇头,这次他学乖了,在搞清楚眼下状况之前,他并不打算过多地纠缠。
“哼哼~”
黑瞎子意味不明地笑着,突然猛地出手,一拳攻了过来。
吴念瞳孔一缩,肌肉记忆让他即刻抬起双臂护在了身前,然而,那有力且带着拳风的一拳却穿透了他的身体,完完全全打在了空气上。
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周围路人看他这个好师父异样的眼神。
哪怕他已经想起了一些事,经历过更社死的事情,看着这架势也都替人尴尬!
“你发什么疯?”他放松了姿态,不自然地揉了揉完全没受伤的腕部,没好气地问。
“有点意思~你是什么鬼?”
“不管你是从哪儿缠上我的,”黑瞎子若无其事地收回拳头,拿下嘴边的烟头弹了弹烟灰,看着那双隐含关心的清澈蓝眸,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改了口,“很不巧,我身上已经满员了,住不下了,您还是另寻去处吧~”
他说完就转身走进了幽深的小巷中,与里面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这回轮到吴念摸不着头脑了。他原以为,以这厮对待陌生人的态度,高低也得让自己去跟他身上那个坏东西打一架才是,那自己就可以直接扭头离开。
可现在这样就难办了,因为他真的……就吃这套。
来不及想什么歪脑筋了,真诚永远都是最好的办法!
在人快要消失在下一个路口之前,他赶紧追了上去,边走边解释起来:“我知道,其实我是有能力解决掉你身上那个东西的,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看不到它……噢,我也没有刀……”
语气里是十成十的坦诚和懊恼。
虽然这跟他最开始设想的有些出入,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反正他原本也没打算骗人。
说起来终极那会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残渣被自己吸收掉了?要是能把那些东西凝聚出来,是不是就能拥有一把新武器?
他一边走神一边紧跟着前面人,想到这里,不抱希望地展开手掌猛瞧。
“小孩儿,道行不深就别出来招惹其他东西了,免得沾上一身腥,把自己也……?”
话还没说完,黑瞎子与吴念两人不约而同地被那白皙手掌中慢慢汇聚起来的发光短匕吸引了目光,那暖洋洋的光芒,就像是从外边的阳光中采撷了一缕融进匕首。
越来越玄乎了。黑瞎子难得提起了兴趣。
然后他就看着这个穿着有些贵气的年轻鬼(?)慢慢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猖狂。
吴念在想,凭空捏造这么一把刀的消耗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聊近于无,可在此之前,以自己对终极的抵触,根本不会想将那些类似权能一样的东西利用起来。
那么,“吃掉”终极的好处到底还有多少?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时代变了!
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金灿灿的短刀在指尖转了两圈,随后轻飘飘地出刀,朝着黑瞎子脖颈的方向捅了过去。
他本可以出声解释一下自己这不像好人的攻击行为,但出于他的恶趣味,他决定什么也不说。
顽劣的小猫咪就是想捉弄一下人类。
然而黑瞎子也是个有赌性的,尽管他的眼神十分锐利,又带着危险的气场,但最终还是没有避开,只是笑着看着那柄刀从他颈间擦过,刺向两人都看不见的某物。
他仿佛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又仿佛这只是他的幻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感觉轻松了不少,这并不是他的心理作用。
短刀随着这一击消散了,可吴念却知道,自己是刺中了目标,却没有命中要害,并没有彻底杀死那个东西。
不过这似乎也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臭屁地将已经开始变淡消失的手指头团成拳背在身后作高人状,再看向黑瞎子时才发现,这家伙的眼睛颜色似乎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开始带上了一些暗金色,并且还在慢慢转变,可本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自以为又搞砸了的他这才恍然,眼睛一亮,终于又毫无阴霾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下意识欢喜地夸了一句:“这双眼睛,确实好看。”
话音刚落,就在黑瞎子眼前再次消失不见,就如他出现时那般突然。
哑然许久的黑瞎子终于有了动作,他捏了捏自己轻松下来的颈椎,只觉得自己郁结了有一阵子的烦躁情绪也随着刚刚的一波三折缓解了许多。
他不由哼笑一声,没多纠结什么,将挂在口袋的墨镜重新戴回了脸上,确认此地再无其他以后,转身就走。
“啧,那小鬼可真敢说啊。”
在他转头后,一小撮微不可查的细小光粒轻飘飘地被无中生有的轻风吹飞,落入了他的发间,消失不见。
他没有任何察觉,下一秒,他带着轻微的迷惑左右看了看,然后认准了方向离开。
他「遗忘」了,连同认知上的疑惑一起。
——
吴念眼睛一闭一睁,眼前的一切随着他的睁眼一下子又变成了另一番场景。
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激动又古怪的情绪在原地绕起圈子来。
“我草啊,刚刚他娘的是形成时间闭环了吧?他他他……”
“不行,果然还是不能乱玩儿。天啊这里竟然是过去!不,吴念你别太过分了!”
“可是无知者无罪!不不不,总之之后,不能乱来!绝对不能随便修改过去!坚决杜绝什么‘打娘胎里就开始等待你的出生啦’之类的玩意!天晓得那沟槽的蝴蝶效应在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他一个人嘀嘀咕咕了好一会才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打量起周围。
这里显然也不是他家附近,甚至他整个人还处在室内,面前的磨砂玻璃门上方写着完全不认识的外文,但那个红色的十字图案还是能看懂的,估摸着这地方跟医院相关。
他慢慢从建筑里退了出去,外边街道建筑的风格也完全不是属于国内的风景,脚下的路是由石子铺就,而他现在站在一个色彩鲜艳的建筑门口。
这一路上走出来,他竟然完全没碰到几个人,就算遇到也都是寥寥几个五官深邃的外国人,他跟这些人放在一起简直就是格格不入,不如说他在这里才是那个外国人!
他挠挠头,很快就决定原路返回。
自己出现在那个地方肯定是有一定的道理。
在利用别人看不见自己的优势又成功捉弄了两个金色头发的路人以后,他终于玩腻了,离开了这个自动门。
虽然不能触碰到人类,但不知为何,这些建材却可以拦住他,而他也能接触到这些死物,真叫人纳闷。
他晃晃悠悠,终于回到了完全没人过来的起点。重新走了一遍就可以发现,这座建筑看起来应该就是一座医院,并且这里用的语言也不是英语,总之,这里更像是欧洲国家那边的,比方说……德国。
不管是不是直觉给出的答案,反正他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带着这样轻松的情绪,他满脸笑容地推开了门。
“was brauchst du?”
什么鸟语?吴念眉头挑得老高。
熟悉的嗓音,不熟悉的语言。
那黑发大夫等了一会都没听见人回话,便漫不经心地扭过头来。他脸上是熟悉的墨镜,白大褂之下是被松松垮垮的黑领带堪堪拢住衣领的黑衬衫,嘴里还叼着半片吐司。
只见他眉毛高高扬起,墨镜都遮挡不住他的惊讶。
“……我的个老天爷,给我干哪儿来了,我还在德国吗?”
刚有所明悟的吴念一下子就被他打断了情绪。这回都不用确认就知道,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又一次看到了自己。
于是他微妙地开口:“我……”
“别别别,哥们儿,我这啊,不收治活人!”
黑瞎子转动着椅子正过身来,看起来两只手都没空。
吴念这才看到,原来这个浓眉大眼的大夫,一只手上正常的拿着吐司,可另一只手上竟然托着一个人类的头骨!
他以自己的眼力发誓那绝对是真货!
而且看起来很纯啊,蛮干净的,一看就知道血肉和组织分离得很成功,后期保存的工作也做得很好。
可,谁家好医生没事干手里盘人的头骨?搁这玩嘎巴拉呢?
看见他逐渐古怪的神色,黑瞎子竟然主动解释了起来。
“你没看见外边的牌子吗?我这儿负责的可是尸检啊?我看你该去三楼东北角那儿的科室才对,走错了吧?”
“那是哪个科室?”
他嗤笑一声,收回了视线,一边迅速将自己的午餐解决掉,一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头骨上,“当然是精神科。”
“……”
好好好,这明嘲暗讽自然是少不了的,区区这点儿攻击力,吴念都习惯了。
所以这儿没人是因为不收活人,很合理。那么自己现在算是死的还是活的?这不能够死了啊,所以,如死?
吴念很微妙地走神了。
还算年轻的黑瞎子看人还不打算离开,站起来就想“送客”,门外路过的医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在门口站定,眉头皱得死紧道:“mit wem redest du?(你在跟谁说话?)”
“?”
这问题给黑瞎子也干沉默了,他反复打量着这个为了给医生让路而被迫走进房间的蓝眼睛年轻人,看见俩人接触的地方,吴念的半个身子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被那医生截断,覆盖,终于还是把那个医生打发走了。
他面色如常地合上门,却又轻轻松了一口气,在没人看得见的墨镜后,他的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时候吴念也看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这俩人叽里呱啦在说什么,但是这个黑瞎子,明显还比较嫩嘛!
如果换成他师父,那无语的一定是对面才是!这就是年龄上的积累,岁月里的沉淀!
房间内安静了一小会儿,黑瞎子看了看安静的自在鬼(?),只能叹着气放下头骨,忍不住将桌面上一本薄薄的大册子拖过来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乐呵呵地笑着抬头。
“咱们医院最近没收过中国人尸体哈,中德混血的也没有。”
意思是别来碰瓷?吴念试着翻译了一下。
他有点忍俊不禁,但又不好落了自家师父面子,哪怕是个年轻版本的,这让他本来带着点苍白的小脸都憋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红温了。
“咳咳,小孩儿啊,你是混血?叫什么名啊?多大了?怎么死的?先说好冤有头债有主,错误不是我犯的,不能赖上我嗷!”
黑瞎子清了清嗓子正经了几秒钟,又随着问题的增加而变得不对劲起来,活像个心虚的犯罪嫌疑人。
瞧瞧这嘴,不愧是他瞎子师父!
哪怕这家伙可能实际年龄依然要大不少,吴念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怜爱,耐心地将问题一一回答:“我……岁数上反正已经成年很久了,不是混血,人也没死。至于名字……我是吴念。”
“口天吴,念念不忘的念,吴念。”亦可无念。
他难得认真地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并且对这个名字很有归属感。
黑瞎子自然不可能没听出来。
“念念,还挺好记。”
他有意忽略掉其他的内容,口中咀嚼着吴念的名字,念念有词地给起了好几个外号,最后很快就敲定下来,却并没有多介绍他自己。
“你叫我齐医生就好……你在干什么?”
吴念耳尖泛红,目光漂移,讪讪地将带有清晰图片的尸检报告放下。
刚刚触发关键词了,他有一种听见黑瞎子喊他“念念”就想装作很忙的样子的病。
也不知怎的,明明胖子天天大呼小叫地喊他都没觉得有什么,偏偏这瞎子一喊他就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这一声是在人家嘴里婉转了千回以后才被吐出来,感觉怪怪的,让人毛毛的。
他马上示弱了,带着羞燥试图跟人商量:“打个商量,别那么喊我行不行?”
“哈哈哈哈,你看得懂?”黑瞎子就像是找到了新的兴趣似的,十分恶劣地抓着这点不放,胳膊一抬试图揽上肩膀,却又遗憾放下,“原来我们念念还是个高材生?”
我他娘的……
吴念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强行让自己忽略掉不自在,很没脾气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德语不懂,但是单看图略懂,这看起来像是病变后的胰腺。”
这下黑瞎子是真意外了,“国内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发达到跟这边同步了?”
“这方面我不太清楚,对于病理方面我基本上一窍不通啊,只是比较清楚人体结构而已,自然也包括正常的内脏。”
这样方便杀人。他在内心补了一句。
这可能不是教他的人的初衷,但却是他的初衷。
“嗐,其实这个比较好认,这个倒霉鬼只是长了个有点大的肿瘤,但肿瘤表面出现了破损,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了。”
黑瞎子指着照片上颜色浅淡的部分道。
吴念讶然,看了几眼以后也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倒霉。”
俩人讨论起解剖相关的事情就像是在对一块猪肉称斤论两似的,却又十分合拍,好似伯牙与钟子期。可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吴念看来,他们也算是一种师出同源。
直到黑瞎子说出尸体就在后面的停尸房以后,吴念反而一下子从兴奋雀跃得跟一只吸了猫薄荷的猫一样的姿态中突兀地凝滞了下来。
他原本是想缠着黑瞎子让人给自己带路,可,一股力量突然限制住了他,让他的双脚动弹不得。
也许,是某种条件满足了。
他冷静地看着又从指尖开始消失的手指,这回可没给他机会藏。
“听说‘鬼徘徊在人世间是因为还有未完成的执念,待到完成愿望时,才会心甘情愿地回去投胎’。先前我倒是从来没信过这种鬼话……该不会,你的执念就这么简单吧?”
“真是个好满足的小鬼,只是跟你讨论了一会,聊了一会天,这就开心了?满意了?要回去下面报到投胎了?”
黑瞎子眼尖得很,然而他碰不到面前的小鬼,只能抱臂靠在桌边动动嘴调侃几句,也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激烈的情绪。
可吴念还是品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显然,这人不是很高兴。
可是为什么不高兴?如果以黑瞎子的视角来看,他们只是刚认识的陌生人而已,甚至可能自己都不是人。
吴念疑惑,吴念不理解,但吴念尊重。
于是他惋惜道:“太遗憾了,看来只能下次再一起探讨了,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全都是真话,却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都不对劲的“美好承诺”——这个“下次”对于这个从未来暂落于此时此刻的吴念来说,是已经发生了的过去式,“学到了很多”亦是如此,但对此时的黑瞎子来说,这些全部都是既定的未来。
是哪怕吴念什么都不说,这些事也都会发生的既定事实。
所以简单来说,就是吴念在哄人。
如果黑瞎子对此印象深刻,那或许情况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吧。
所幸,听见的人也不会记得。
“下次见!”
吴念笑着挥手道别,没一会儿就彻底不见了踪影。
“……‘吴’么。”
黑瞎子一个人托着下巴沉思着,眼睛却在乱瞟,可惜那些比粉尘还细微的光粒并不是人类能察觉得到的东西。
他没能记住任何刚刚发生的事。
——
第三次了,还是没能回去。
吴念不太高兴地漫步在与刚刚走出医院看到的街道相似的场景中。
该简单捋一捋现状了,他没来过德国,所以这种变化跟他自己没什么关系。
已知:每次换地方都是在他和某只黑瞎子交流的时候发生的。
又因为:他不管怎么试探、拖延时间,都没出现过问题。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答案在黑瞎子身上,是黑瞎子产生的某种变化能够让他离开当前场景。
直觉告诉他,也许是某种情绪变化。
鉴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在可以排除掉让黑瞎子不高兴的选项,那么暂时还剩下让他高兴的选项。这个目标听起来并不难,所以就从这个简单的开始吧!
吴念三两下就确定了目标,开始有目的性地东张西望起来。
至于更多的选项,他目前还没想到。
话又说回来,他真的跟这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啊。
他看着周围一撮一撮的外国年轻人小团体,不太自在地挠了挠头,走进了离自己最近的简约建筑。
这地方,一眼教室,鉴定为大学。
他稍微提起了一点儿兴趣,依旧是挑选了一个最近的教室,拉开了虚掩着的门。
人在到了一个连语言都是不熟悉到完全陌生的新环境时,心里难免会蒙上一层压抑,而吴念的这一状况还没来得及浮现出来,就在看到台上的熟人后得到了显着地缓解。
安静的扇形空间里全是围绕着最前方的阶梯状软座,落座的人并不多,与其说是教室,不如说更像一间小礼堂,或者说,文艺汇报厅。
除了最前排的几位评委老师穿着稍微随意了一点点以外,其他人都身着正装,十分正式,只有台上的那个家伙,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里衣也只是休闲衬衫,当然,也是黑色的。除了那双蹭亮的皮鞋,他身上的其他穿搭几乎就没有正式的地方。
也许不戴墨镜就已经是他对这场考试的最大尊重了。
他提着小提琴,优雅地曲起右腿,拿着琴弓的手虚扶着上腹部向评委微微鞠躬,他微笑着的表情与评委皱起的眉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一览无余的观众席,很快就在其中捕捉到了与这里格格不入到就像个黑暗中的发光物一样的吴念,笑容都不小心扩大了几分,带着十足的新奇意味。
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其他的就显得没那么关键了。
“Ich werde nun den dritten Satz des Violinkonzerts in e-moll von 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 auffuhren. bitte genie?en Sie das Stuck.(比一般语句更加正式,意思是:我即将演奏的是《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请欣赏这首曲子。)”
他的言行举止比他的衣着正式很多,让几位老师对他的印象回暖了一点儿。
说是重要,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吧。
他不动声色地又多瞟了两眼看起来颇为“特立独行”的吴念,随后才架起琴弦开始演奏。
细腻的琴声如同刚打发了的奶油一般顺滑,就连一句话都没听懂的吴念都听得出来区别。
我是画家,这确实是牛笔!
吴念好奇地看着台上那个正十分投入的黑瞎子,头一次见他师父这样一个状态。
随着曲调越发欢快跳跃,黑瞎子整个人都随着音乐有节奏地律动着,可慢慢地,吴念也逐渐看出来点额外的东西来。
虽然他是看不懂那些专业性质的演奏方法,也听不太懂曲子里蕴含的情感,但是这家伙,是不是在炫技啊??
不少连外行一眼看过去都知道是指间或者掌间的精细操作被完美执行,曲间蕴含的感染力也令他震撼,随后,他看见了其他人脸上也满是赞赏与感慨,不得不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又见到了瞎子师父新的一面,这何尝不是一种惊喜?他这么想。
一首曲子不过几分钟时间,但他难得尊重地老老实实站在最角落待着,没有过去捣乱,也没有打扰任何人。
直到曲子落幕,台上人放下琴又一次行礼,他才轻轻鼓起掌,虽然掌声并声音不大,可对于这样安静的场合来说还是稍显刺耳。
这让能听见动静的人很难不去注意。
黑瞎子很快就将琴整理进了琴盒,与吴念对视了一眼,笑着挥挥手作告别状,随后重新戴上了墨镜,提着琴盒,跟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吴念的注意力一直粘在他身上,看到人要走,他也马上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就这么一直走了好一段路,看人一时半会不会离开,黑瞎子这才回头,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是什么人呐,少爷?”
意外地直白与平静,没有任何夹枪带棒的词汇,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志得意满与一丝掩藏得极深的傲慢,十分有青春气息。
不过吴念已经懒得再自我介绍了,他只想聊他感兴趣的事情。
“你很喜欢小提琴?”
黑瞎子没得到回答,也没什么不满,只是挑了挑眉,再一次隐晦地观察了一遍路上的其他人,随后才回答:“还行,我不讨厌~”
他注意到了。
吴念不由得偷偷感慨起来,果然无论是哪个时期的黑瞎子都是如此聪慧敏锐。
于是他也坦白了:“他们看不到我,只有你可以。”
“噗嗤,还能有这种事?”黑瞎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抬手遮住嘴边咧得老高的嘴角,“好吧好吧,如果你不是我突然出现的妄想症,那就该喊哑巴过来给我看看了。”
吴念也乐起来,他几步走到黑瞎子前面站定,笑嘻嘻地张开双臂,看得黑瞎子脚步一顿,在真的穿过他以后,任这只黑皮耗子再怎么疑惑也信了一小部分。
“我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的幻觉出现,这不仅没有契机,退一万步讲,我的幻觉也肯定不长你这样!所以你是人是鬼?”他抓抓头发打探起来,显然也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当然是人。”吴念乐呵呵地回话,这一刻仿佛他才是那个年长的人,“你刚刚是在考试?成绩如何?”
黑瞎子洒然一笑,“这是在玩儿一问换一问吗?那种东西,虽然我不是最好的那个,但也不比他们差,自然无须担心。”
“天知道我在台上看见底下的观众里突然出现第二个‘异类’的时候有多惊讶~还以为那群严肃正经的德国佬突然转性了呢~”
他将琴盒换了个手提着,腾出来的手戳了戳吴念,是真的戳不到,每次都会直接穿透过去,就像在戳空气,可他乐此不疲。
吴念看他这副样子,便问:“那你现在高兴了吗?”
“哎,等等,我还没问呢,你这样我是不会回答你的。”他墨镜后的眼睛都笑眯了,戏谑地问,“你知道,我现在正准备去哪儿吗?”
?
合着之前的和和气气都在这等着呢?不过这点小毛刺,连挠痒痒都称不上啊。
吴念宽容地摇摇头,非常好声好气地说:“我不知道。”其实也不用知道。
黑瞎子也摇了摇头,表示非常遗憾,“我之前提过一嘴的,我要去找一个人,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他叫,张起灵。”
他目光锐利地紧紧盯着吴念,就像草原上唯一的狼王正在对落单的小羊实施一场追猎,旁边的几个学生被他吓到,纷纷加快了脚步远离了这里,周围一下子空了下来。
而吴念也猛地停住了脚步,本来轻松的神色完全被古怪完全替代。
实际上他满脑子都是:明明是两个人的对话,怎么还能从你嘴里听到第三个人的姓名?
他很想笑,但碍于对大张哥的尊敬,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笑了,并且是爆笑,笑得黑瞎子都迷惑了。
“你是说,你要因为遇到我的这件事情而去找别人帮忙,是这样吗?”他终于笑够了,揉了揉眼睛,本来就是蓝色的虹膜看起来更加水润。
老实说,他对于黑瞎子的话完全没带信的,这俩人肯定是因为其他原因才会聚起来,他师父也不是喜欢找人帮忙的性子。他只是没想到,连张起灵这个名字都能成为对方试探自己的工具,明明他们两个是那么互相嫌弃。
……好吧,他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在这个时候关系就这么好了。
所以嘴还是要嘴的!不就是阴阳怪气嘛,谁还不能过几句嘴瘾了!
“你怎么停下来了,我们赶紧动身啊?”他催促着,拳头落在黑瞎子身上,又穿了过去,但他也玩得上瘾,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捉弄一下这个时期的小张了。
“你也认识他。”
黑瞎子笃定道,“很多人都认识他。”
他深沉了一秒,也许是想问些什么,可最后又恢复了平常的嘻嘻哈哈。
“嗐,刚刚跟你开玩笑呢,今天不去他那边,他太闷了,如非必要,不然十棒子下去恐怕都敲不出一声,啧。”
“好啊,那我们去哪玩?”
“我们……”
他一下子卡住了,由于吴念接得太快而导致哑口无言。
自己这是被赖上了?他重新打量起身边跟他大开玩笑的青年。
嗯,衣料上等,一看就知道出自富贵家庭,而且不缺爱,不过说是青年可能有点抬举了,就这个幼稚程度,反正不太像青年。那要不……既然是作为刚刚场上唯一异类的临时同伴,异类二号,那他就勉为其难地体谅体谅好了~
“你觉得我刚刚的曲子怎么样?”他谨慎道,是十分中式的委婉询问。
“嗯?很好听,但我不是相关专业的人,要是想从我嘴里听到个一二三出来,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吴念也在思考,其实除了提起小张的事以外,大部分情况都还在他意料之中,可这家伙很明显高兴肯定是高兴过了的,自己身上却依然没有动静,说明这个答案也不对。
人类确实复杂啊。
但是他还挺喜欢的。
他索性不想了,直接将一切交给直觉。果然动脑什么的还是不适合他,他就该选择从心。
“我现在要去练琴,你要不要跟过来玩?”
黑瞎子竟然发出了邀请。
“当然啊,你愿意我当然要去!”抛却那些小小烦恼的吴念是专心玩乐的吴念,恨不得全票赞成。
“所以,名字呢?你叫什么?我‘幻想’出来的人物~”
这似乎是一种包庇——不论身份与背景,此时此刻,你只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
“我姓吴,直接叫小吴就行,或者,随你怎么叫。”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吴念抿了抿唇不再深思,可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中也藏着一种别样的信任,就像是无可奈何的放任纵容。
听得黑瞎子微微一愣,轻笑着骂了一句,“真是个麻烦精少爷,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说话间,他们路过了一处小广场,成群的白鸽正在广场上遛弯,时不时还会因为争抢食物而引发小范围的骚动。
这些白鸽完全不怕人,有几只甚至落在了黑瞎子提着的琴盒上,咕咕咕地叫着讨要食物。
吴念有些新奇地走在鸽子中间,低头看着形态各异的各种鸽子,白鸽里偶尔也会混入几只灰扑扑的信鸽,但遗憾的是,他摸不到一只。
黑瞎子就地找了个长椅,盒子一放就地开始演奏。
这次他很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拉什么,一些白鸽被他的动作驱赶飞走,又有更多的落到了琴盒上,就连吴念发光的指尖上也待了一只。
吴念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这个离开的契机,但这不妨碍他想摸摸鸽子,所以他又用了点能力,将小光点凝聚在了开始消失的几个指尖,让他的离开推迟了一小会。
他安静地戳了戳手指上停留的肥鸽子鼓鼓的胸脯,是空心的,全是羽毛。
琴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停了,就算他礼貌地没吭声,黑瞎子也发现了他身上的异常。
“真遗憾,如果有机会,下次再来听我的曲子吧,我会拉得更好~”
他看见黑瞎子耸了耸肩向自己告别,而他实在是没办法给出什么真实的承诺,只能回报以一个笑容……
也许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在消失之前快步走过去,带着光芒的指尖轻触了一下黑瞎子手中的小提琴,紧接着,他与黑瞎子的这段记忆一同化为泡影。
——
这是哪儿来着?哦,好像回来了?真不容易。
吴念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迟钝地将刚刚的所有事情都团吧团吧扫进记忆宫殿的最角落,又将不久前丢下的脑子捡了回来,这才想起来无邪交给他的任务还一个都没完成。
这他娘的天都黑了,要抓紧时间了!
他飞快地将一个又一个老狐狸从得闲饮茶的安稳氛围中拖了出来,甩了人家一脸的唾沫星子,完事了以后又在人发火之前光速溜溜球。
就连暂住在隔壁院子里的吴一穷也是这个待遇。
没办法,他现在赶时间,要想把刚刚经历的事掩盖过去就只能这样了。
然而麻烦往往就是这样找上门来的。
大麻烦来了。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深渊”大黑耗子此时就在他们老吴家院子外边探头探脑,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走正门,但在他看到对方的时候,人已经窜过来一把给他搂住了。
“哎哟我说念宝,这是跑哪儿逛去了?可让黑爷我一顿好等~”
黑瞎子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哥让我去招呼其他亲戚小年夜过来吃个饭……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之前不是说有事吗?”
吴念努力绷住脸色不让自己看起来有多高兴,他看见黑瞎子肩膀上背了个包,看起来鼓鼓囊囊颇有份量,不过更像是包裹在什么东西表面。
“要不进去说?”
黑瞎子一摆手,略作遗憾状:“还是不了,你哥又不待见我。本来找到了个好东西想给你长长见识,这下恐怕是难约咯……”
“我靠!没有的事!我太想出去玩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知会他们一声!”
黑瞎子没拦住人,看起来似乎很无奈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在暗笑,这小徒弟真是太好拿捏了,什么都不问就能拐跑~
殊不知吴念也在狂喜,他可不想面对那些对他一肚子火气的长辈们,刚刚还在愁该找什么借口跑路,现在理由竟然长腿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爽到了!
黑瞎子站在原地,看着吴念一路小跑回来,而身后的无邪却在院子内抱臂冷冷地瞪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掂了掂肩上的包,故作神秘地说:“走吧,换个地方,给你玩玩这个,其他人想看我还不给看呢!”
“这就是让你这神出鬼没好几天的宝贝?”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眼熟……
吴念凝视着背包,悄悄动用魔眼想要提前偷看一下答案,结果马上就被黑瞎子拧住天灵盖强行偏转了方向。
“早就知道你这对宝贝招子有些能力,但是你得知道魔高一丈啊念念~”
吴念小伙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就立正了,目不斜视地跟着人大步走着,幸好夜色也在为他遮掩,这才没让人发现他已经开始发红的耳朵尖尖。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走多远,但却挑了个荒地,看起来就像是要当场挖个盗洞出来似的。
黑瞎子就地放下包,拉开,是一个十分眼熟的琴盒。
吴念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一句“不可能”差点脱口而出。
抹除记忆消除变量都是他自己动的手,他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效果吗!可是这……
“前段时间德国那边突然寄给我一个包裹,那边说这是我‘长辈’的旧物,我还在纳闷什么东西能留这么久,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玩意~”
黑瞎子打开锁扣,曲起指头轻轻敲了敲里面看起来依旧锃亮的琴身,敲出了清脆得类似空心木的声音。
他轻笑着拿了起来,就着黯淡的月光轻柔地抚摸着琴首与琴弦,“我还记得我当年用的只是一把从乐器店里拿的普通琴,而这个,很显然就是一把精美的纯手工制琴,但从那些痕迹上看,它又确实是我用的那把,你说神奇不神奇?”
“呵,这音色与弹性,就像是近期还有人在保养一样。”
他端起姿势随意地来了一段,又不置可否地放下,反倒提着琴递给了浑身僵硬的吴念。
“试试看?”
“可是我完全不会啊……”
吴念垂眸接过,有些心虚地看着这把琴,又想到了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师父失去这把小提琴,而这似乎赋予了这把琴一些不该出现的特性。
他回忆着黑瞎子的姿势与动作,将琴架在脖颈上,试探着用琴弓拉了一下琴弦。
“吱——”
刺耳的锯木头声传了出来,让他赶紧停了动作,尴尬地抬眼看着他这个好师父。
黑瞎子一边笑一边贴近过来纠正着他的姿势,从肩臂到手指都做了调整,随后握着他的右手指引着他提起琴弓,终于拉出了几个流畅的音符。
“我还是更喜欢看你来用这把琴,我不行的!”
吴念苦着个脸可怜巴巴地望着黑瞎子,“能不能你来演奏给我听听?”
“……哼哼~”有人露馅了,我不说是谁~
黑瞎子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他一会,这才重新将琴接过来,脸上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太久没练过,已经生疏了。”
说着,他拉了一首吴念没听过的曲子,似是在怀念什么,可曲调间的自由与潇洒就连吴念都听得出来。
如果说学生时代的黑瞎子演奏的曲子像是一匹在草原肆意奔驰的张扬骏马,现在的他演奏出来的曲子就是一杯不知道珍藏了多少年的陈年老酒,越是细细品味越是回味无穷。
某种意义上,只有吴念记得的那句随口道别的承诺实现了。
“念宝~你从我刚刚的曲子里听出了什么?”
一曲终了,黑瞎子放下琴发出灵魂一问。
吴念不确定道:“挺,挺自由的?”
见人没有否认,他胆子也大了起来,便问:“你是在怀念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当年可真是年轻,有些感慨罢了~”
黑瞎子重新将小提琴放回琴盒,摊开手乐呵呵地说,随后轻声念出了刻在琴盒内部的一句德语。
“Ich mu? fort,ich mu? reisen,ich mu? in die Freiheit.(我必须离开,必须旅行,我的心必须到自由里去。)”这似乎是当年的他的想法,往好听了说,是挺年轻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念诗呢。这琴送你咯~这可是你师父为数不多的值钱宝贝,记得好好保管~”
他转身欲走,又被吴念拦了下来。
“既然是这样,那这琴就更应该让你来拿着了,”吴念紧紧盯着他,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一缕不容置喙,“你并不讨厌音乐不是吗?往后的时间还很长,你总得给自己找点新乐子!”
“?”
“哈,好吧~你说的没错。”
对于进入了这种非要一个肯定说法状态中的吴念,黑瞎子只能无奈地答应道,“那就麻烦我们亲爱的念念帮我保管一会,你觉得如何?”
“……”
我真是草了!
吴念绷紧了脸色,背着琴盒直接就闷头离开,看得黑瞎子好笑地摇头。
他看了几眼天上仅剩的下弦月,轻嗤了一声。
“实际上,我早就自由了。”
他又将视线重新挪回吴念的身上,吴念看似快步走远,实则早就放缓了步子,他三两步就追上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墨镜后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十分隐晦,但又带着十足的慢条斯理。
“我看你也不太想回家,不如去我那坐坐?”
“行啊,确实不太想回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