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丰年将商婉韫送到京都一事，确实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不过他的心思却是昭然若揭。
商丰年和商老太傅一家虽有亲缘，但毕竟是旁支，又是祖父那一代的关系，关系说不得多好。
再者，商丰年多次私底下借用老太傅的名义行事敛财，看在两家同宗同根，老太傅未曾提过，但心底多少有些芥蒂。
商老太傅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借用他的名义行事，尤其是用来行商敛财，商丰年不是不知道，但既然他没有主动提起这事，他就一直装着糊涂。
这些年两家的关系也是流于表面。
此次商丰年把商婉韫送到商家，送到商卿玄的马场，也正说明他确实是坐不住了。
老太傅这些年很少参与朝政之事，商家老大是上面那位身边的近臣，商丰年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商家老二是国子监祭酒，更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商时序就更不用说了。
看似温润，却是整个商家最不好惹的存在。
年纪不大，辈分却极高，身子不好，商家所有人对他格外上心，性子又乖张暴戾，没人敢打他的心思。
就只能把目光放在商家几个孙辈身上。
商隋年纪尚小，又和商听颂夫妇二人同住，不好下手。
商卿玄就成了最后，且最合适的目标。
一个人住，又是商家长孙，整个京都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只要商婉韫能拿下商卿玄，顺利进入商家，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商丰年一家还能借此飞黄腾达，鸡犬升天。
至于商封灵，商丰年还没有那个胆子将主意打到她头上，那位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
商婉韫是妾室所出，又是个姑娘，商丰年不待见她，可碍于她母亲的身份，也不好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但对于商家上下对母女二人的欺负，又缄默不语，只要不出什么大事，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将那孩子送去马场了？”老太太看着商卿玄。
“嗯。”她不就是来学习骑术的？
“那孩子不错，我让她就住在府上，她说已经在外面找好了住处。”她知道那孩子是怕麻烦她们，也就没多劝。
“我见过那孩子几次，那时候才几岁，就萝卜丁那么大一点，躲在她母亲身后，怯生生的。”老太太伸手笔比划着。
“这一晃眼就长成大姑娘了，昨日见到她，长得和她母亲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澄澈清亮，一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说话做事都不错，有分寸，能看出来是个有想法的，就是胆子有点小，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也难怪……”
老太太也是有孩子的人，加上年纪大了，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事情。
只怕这次过来，并不是她的本意，这样的事情，又哪里是她能左右的。
“这孩子也不容易，你多帮衬着些。”这话是对着商卿玄说的。
老太太又叫过来商时序二人，招呼着宋今禾坐在她身边。
“今禾，那孩子幼时落了湖，大冬天的，要不是发现及时，恐怕就没了，自那以后，身子一直不好，还劳烦你有时间去帮她看看。”
宋今禾点头应着。
“也是个可怜孩子……”老太太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
因为身份曝光的事情，沈翩枝已经躲了商卿玄三日了。
想着一直不去马场也不是个事，从京家出来后，宅子都没敢回去，直接去了马场。
也就错过了管事送来的信。
到了马场，沈翩枝在马场外观察了好久，确定商卿玄不在才进去。
“沈先生？”
沈翩枝本就心虚，眼神正四处打量着，背后突然有人叫她，魂都差点给她吓飞。
转身看到是管事后才放下心来。
“沈先生这是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身子不舒服？”管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没事，可能是有点冷。”沈翩枝扯了扯嘴角。
她差点就被吓死了，脸色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管事正要告诉她商卿玄昨日问过她的事情，就看见商婉韫从对面走来，后面说着话也就将这事忘了。
“商姑娘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和你说过骑术箭术都很不错沈先生，以后你就跟着她了。”
“沈先生，这是商婉韫。”
商姑娘？
沈翩枝疑惑，商家只有商封灵一个女儿，孙辈更是一个姑娘都没有。
商家旁支那位姑娘她虽然没见过，但关于她的事情倒是听说过，能让管事对她这般和颜悦色，绝不可能是那位。
眼前这位商姑娘，又是谁？
她从未听说过。
商婉韫看着沈翩枝，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这沈先生长得也太漂亮了！
肌肤如雪，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妩媚，仿佛能摄人心魄。
一顶嫣红斗篷，明媚而张扬，妩媚而妖娆。
“见过沈先生。”商婉韫看着她，努力从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眼底不免带着几分怯意。
“商……姑娘。”沈翩枝勾起的嘴角有一瞬间的停滞，眸光微闪。
不过笑意很快盖过那一抹异色，转眼间又是那个明媚张扬的沈翩枝。
看向商婉韫的目光，客气而疏离。
商婉韫向来会察言观色，沈翩枝一闪而过的异色还是被敏锐地捕捉到。
商婉韫手指收紧，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商姓在京都并不多见，管事虽没说什么，却亲自引荐，这已经足以说明她和商家关系不简单。
“沈先生，我刚来，对骑术还有些生疏，我先自己琢磨琢磨再来请教你。”她以为沈翩枝不喜欢自己。
毕竟自己是靠着商家老太太进来的，马场管事人又是商卿玄，他又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若让人觉得商卿玄因为她而不顾自己的原则，不就正如了商丰年的意？
“没事，我骑术还算不错，你若信得过我，我会尽心教你的。”沈翩枝并不是随意为难人的性子。
再者，在其位就要谋其事。
并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就迁怒亦或做出其他什么事。
她也不屑那样做。
————
商婉韫才开始学骑马，急不得，沈翩枝将骑马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她，又教了她一些技巧，就带着她在马背上溜了两圈。
“有沈先生教我，骑术学成指日可待。”
一下马，商婉韫就忍不住夸她。
骑术肯定不用说，就是耐心也比前几日那些先生好上不少。
“你也很厉害，努力，领悟力也很不错。”沈翩枝说的是实话。
商婉韫哪里做得不对，她只要稍加指点，她就能立即领悟改正。
可比她那个时候聪明多了，她那个时候差点把京知时气得跳脚。
要知道他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人，几乎从不与人红脸。
……
商婉韫没想到审沈翩枝会夸自己，看着她有些出神。
在府上，商丰年几乎从不去他和母亲的院子，商裕只会骂她蠢货，说她没用，商云轻也只会一个劲贬低她。
无论她做什么，做得再好，都不会得到半句夸赞，只有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贬低谩骂。
原来一个外人都能毫不吝啬的夸赞她。
她还以为夸赞她会倾家荡产呢，原来并不会。
“多谢沈先生夸奖。”商婉韫看着她，一双杏眼里盛满了笑意，微微弯着，好似泛着光。
就好像暖阳落在微风吹皱的一池春水之上，波光粼粼，潋滟灵动。
眼尾染着丝丝殷红，可怜又倔强。
沈翩枝眸子颤了颤，眼前的人让她想起年幼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会因为别人的一句夸奖高兴得红了眼眶，也会为了别人的一句肯定，费尽心思……
沈翩枝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你自己再回去琢磨琢磨。”
说完就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怎么会来，年关将至，他不是应该很忙吗？
怎么会有空来马场？
一想到他就在自己身后，沈翩枝立刻加快脚步，恨不能长对翅膀直接飞走！
反正他也不喜欢自己，干脆趁着这次机会和他断了，省得两人都安宁。
商卿玄看着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的人，眉头紧皱。
她走这么快做什么？他又不会吃人。
听着身后愈发清晰地脚步声，沈翩枝一咬牙，干脆提着裙摆小跑。
商卿玄眸子一沉，三两步跨过去，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被他抓住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沈翩枝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所以即便被他抓住，还不死心的挣扎，试图挣脱。
奈何男人力气太大，撼动不了分毫。
“你跑什么？”
商卿玄看着背对自己的人，沉声开口。
沈翩枝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看着低垂的脑袋，商卿玄轻叹一声，将她拉近几分，“你……”
“不要卿卿了？”
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无奈和妥协。
听到这话的沈翩枝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幽邃漆黑的眸子。
“你说的，哪个卿卿 ?”
商卿玄偏头看着她，眉头轻挑，反问：
“你想要哪个卿卿？”
就这一霎那，沈翩枝的一颗心狂跳不止，猛烈撞击着她的胸腔。
全身的触觉都聚集在手上，被他抓着的地方。
他掌心温热灼烫，和他冷硬深刻的五官截然不同，在这凛冽寒冬，像是一把燎原之火，要将她尽数燃成灰烬。
“我……”沈翩枝咬着唇，极快地说出那句话，“两个都想要。”
商卿玄眯眼偏头，视线就这样锁定在她身上。
简单，直接，却又热烈灼灼。
看得人心脏狂跳。
呼吸混乱。
沈翩枝见他不说话，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旋手挣开他的束缚。
“商公子，我这就回去接鸟。”果然是她想多了。
商卿玄也再继续抓着她，松手放开她，“好。”
……
两人离开后，商婉韫才从一侧走出来。
都说商家长孙不近女色，可方才她明明看见是他主动抓着沈先生。
人，也是他主动追上去的。
**
上了马车，沈翩枝也都不敢看他。
商卿玄既然知道她的身份，肯定也知道她为什么被送走。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可并不代表没人知道。
“我见过沈家二姑娘。”商卿玄突然开口。
“什么？”沈翩枝猛地抬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终于肯抬头的人，商卿玄嘴角微扬。
“你和观棋怎么认识的？”商卿玄却换了个问题。
“沈老爷安排的。”同都在朝为官，认识再正常不过。
“观棋很喜欢你。”他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不敢高攀，裴公子可能就是觉得我瞧着还算顺眼，交个朋友罢了。”
“我瞧着不像。”
“哦，是嘛。”沈翩枝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绯腹——你都没看见过，哪里来的你觉得。
她觉得，今日商卿玄的话格外的多。
反正这个男人又不喜欢她，现在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已经无所谓了。
商卿玄看着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眉头轻挑。
这不过才过了两三日，面对他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商公子觉得沈家如何？”沈翩枝抬头看着他。
面上表现得毫不在乎，心里却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手指也紧紧攥着，指尖微微发白。
“沈家？”商卿玄拧眉，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听说不怎么样，近些年来江河日下。”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商卿玄反问。
沈翩枝愕然，可他这话说得也没错，和他确实没什么关系。
那他这话的意思，是……
不在乎吗？
还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所以才会觉得沈家怎么样并没所谓？
”祖母听观棋说了你，她很喜欢。”
“嗯？”裴公子和商老太太说了自己？她还很喜欢自己？
“嗯，祖母知道鸟是你的。”
“嗯？”
沈翩枝更懵了。
“祖母说她很喜欢鸟，想多养几日，到时候亲自给你送过来。”
“什么！”
商卿玄说得淡然，直接给沈翩枝吓得站了起来。
商老太太给她送过来？！
她哪里来的胆子啊！
只是忘了在马车上，脑袋一下磕到顶上，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当心！”商卿玄刚想伸手拉住她，奈何没来得及。
“疼——”沈翩枝捂着被撞的地方，疼得牙都打颤。
“坐下我看看。”
商卿玄拉着她坐下，倾身过去，拿开她的手检查。
手指刚碰到头皮，沈翩枝就惊呼出声。
“疼——”
“别动。”商卿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
他抓着沈翩枝试图抬起的手，一手放在她脑袋上，拨开被撞地方的头发，仔细查看。
被撞的地方通红一片，上端已经凸起一个葡萄大小的包。
“有点严重，起了个大包。”商卿玄实话实说。
沈翩枝伸手轻轻触碰着，好像真的有个包，还很大！
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抓着商卿玄的手，满脸害怕，“这么大一个包，我会不会变成傻子啊！”
“怎么办，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变成傻子……”
她手指紧紧攥着商卿玄的衣袖，咬着嘴，眼眶泛着水光，眼尾泛红，可怜得不行。
那模样，看得商卿玄没忍住笑出声。
原来妖精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没事，不会变成傻子的。”商卿玄耐着性子回答。
“真的吗？”
“嗯，真的。”商商卿玄嘴角勾着笑，眉眼都柔和不少。
“嗯……”沈翩枝垂下眼皮准备相信他的话，谁知下一刻就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你骗过我，你的话不可信。”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吓得商卿玄手足无措，完全没心思去想自己什么时候骗过她。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刚才还好好的。
“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都只会骗人……”沈翩枝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说话早已没了分寸。
抓着商卿玄的衣袖，一个劲的扯。
两人本就离得近，她这个动作使得商卿玄不得不靠她更近，还要防止她撞到刚才的伤处。
她这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喝醉了的醉鬼。
可她也没喝酒？
难不成是撞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