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夕饭,小三小四紧紧挨着亲爹,离望舒远远的,餐盘里的肉肠被亲娘夹走,扁着嘴看着亲爹直掉眼泪。
那肉肠里有切碎的萝卜青菜和牛肉,灌好蒸熟再烤得香香的,可谓是全家人最近的食谱第一菜!
若无其事慢慢吃饭的望舒手边就放着那根小树枝,秦修远指指前面的小葱拌豆腐,让人乖乖吃了,再截了一丁点肉肠回来,一人一口,嚼半天,舍不得咽下去。
一边嚼还一边泪汪汪依赖着亲爹,秦修远忙着吃饭,不和这两生在兔子年却属狗的冤家大眼望小眼。
饭后王氏过来,看着秦修远被娃娃拖着往厨房方向走,靠近好奇道:“这是没吃饱?”
莫不是媳妇罚孙孙,不给饭吃吧!
“没给肉吃。”秦修远一手抱一个,往后院水池处走,“母亲,你怎么过来了?”
王氏和他并行,说了说下午的事,“安国公夫人和善,两个女儿小小年纪,长得好,人也懂礼,舒舒可是见过了。”
大池无水。丫鬟往小池里注入热水,兄妹俩如今能在水里扑腾两下,秦修远给人套上羊皮筏圈,眼皮子底下推远一点,不一会两个人追打着铺在水中的金色残阳玩起水来。
“我听舒舒说了两句。”秦修远和王氏坐在池边竹篱笆门口,小三小四倒是很少会打架,小小的一对玩得来,做什么事都是凑一起,天生的能处得来。
“母亲你也不会听我们的,你自己定吧。我话说在前头,望舒和我都是不耐烦和别的人和事打交道,我在军营中,她在生意里,掺着许多事,另一半精力就是关起门过日子,教养这两对兄妹,母亲你心里有数。”
连岳父岳母大人,如今仍是他在其中代为通信,代为转达消息,妇人听是听,没主动问过。
王氏心里难过,儿子说的话肯定有儿媳的态度,“我看今天望舒和李夫人挺聊得来。”
“母亲,望舒又不是小四。”见了面话都说不出,盯着池子中人儿,嘴里硬邦邦,“你以后别像今天这样勉强人。”
何止是小三小四没吃上肉肠,他的筷子被人有意无意挡了几回。
“勉强?就这么几句话,让她那么为难吗?”王氏直起身子,怒极而笑,嘴巴一股股气,压都压不住,“两刻钟都不到的功夫!”
“母亲!”秦修远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的亲娘,言辞凿凿,“我和她有我们的顾虑,你有你的想法,既然都要一意孤行,那就谁也不为难谁。今日又这样苦心安排,等同于我安排你将十一长子的母亲扶正一样为难人!”
“远儿,十一他是你……”
“够了!”秦修远压低声音,“我从来不认为是!就连秦世子都不认为他是弟弟,何况是我!”
王氏愣住,甚至有些发抖。
很快他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盯着王氏,毫不留情,“我能忍受他活着,就是天大的仁慈!他活着长安,就是对我家的不定时威胁,是他亲爹插过来的一把随时开刃的刀!”
其间的恶意震颤,字字更是诛心,王氏阵阵冷汗。
秦修远坐正,平复情绪,“同理,如果是父亲还活着其他人有子女,那并非是我的弟弟妹妹。只和我流着同样来源的血,才是。”
“母亲,你装作听不懂我的话,我只是不喜欢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人,我可是最擅长偷袭,在人的背后捅刀。”
王氏无力瘫倒在凳,许久发不出声音。
望舒踩着木屐过来,很是意外看见婆婆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被抽去主心骨,失魂落魄。
蹲下伸手探探水温,转头招肉团上岸,“小三带妹妹上来,水凉了,妹妹会头痛痛。”
小绿小青一人一件大毛巾,将爬上来的小人儿裹着,擦干头发身子,又换到小包被里裹着,肉虫似的,双双跌入张开手等着的亲爹怀里。
秦修远抱着快步回房。
把婆媳俩甩在后面,望舒掏出帕子递给王氏,见人接过去无声擦着额头的冷汗,还有些发抖,可见被吓得狠了。
她也只好坐下来等着,静静等着。
耳边是一位母亲的抽泣声,让她久违想起了季父季母。当初父母之爱女,她之爱父母,可谓是双向奔赴,父母为了她十多年掏心掏肺,她为了父母能颐养天年,和秦修远有言在先,后来做生意更是先存了心思,万一自己早逝,失去女儿的他们至少还有钱财。
和两辈子里最亲近的父母,居然走到了如今这地步。
婆媳更是,从始至终,关系从未好转。
这母子关系当中,自己的影响也不小。
她不喜欢王氏这个婆婆,王氏不喜欢她这个儿媳。至于秦十一,她始终保持高度的提防心。秦修远私下一直派人监控着十一的一举一动。
男性天然感应到血液里的掠夺和危险。
十一,甚至没有名字,也无人在乎。
在秦地,他活不下去。
在长安,他只能苟且。
在秦修远把她带出雍州之后,十一的存在就带着原罪,裹着血腥。
想娶安国公的嫡女,怎么可能。不过真要硬娶了,秦修远和她只当这嫡女是东市买来的丫鬟,不会多给一分注意力。
不来往,不接触。
这会看来,王氏想硬娶,秦修远也不答应。
权力之争向来如此,朝夕之间如履薄冰。
等人平复下来,望舒让丫鬟送人回去。
婆媳之间没有多说一句。
儿童房。秦云骁今儿骑了一天马,两条腿打着晃摆,明熙兼顾练舞和练武,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累。一道帘子隔开,天还没全暗,两道呼噜声,长手长脚四仰八叉的,肚子一起一伏。
拉开被子盖住肚脐眼,让人好好守着,夜里起来饿了就喝点热牛乳。
经过小魔王的房间,里边还在嘻哈大笑,脚步不停正准备回房去。
转角有人打着灯笼,步速很快,望舒定住脚步,影影绰绰间,是唐伯,灯笼很稳,火光移动也过来,举起来,照亮了他们各自的脸。
唐伯抿着嘴,手里有密信,烛泪封口,但他身后有驿站的人,望舒看着院门方向,那里有星星点点聚集,怕是将领在聚集。
“夫人,紧急军情。”
话音刚落,秦修远从房内走出来,扶着她的肩膀,“你先带带孩子。”
边拆信边往前院书房去,挺拔坚韧,迎着世间扑来的风雨雪霜,一往无前,一如多年。
灯笼远去,人也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