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李怀肃满脸疑惑,当真觉得难以置信。
他算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储,可也不得不承认,民间百姓,受过教育者少,更别说鉴赏书画。
他们怎么看得懂?
云媞这不是……胡闹吗?
想着,李怀肃不自觉地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只是刚往外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秋良悌叫住,“殿下,酒水温好了,您这是……要去寻太子妃?”
李怀肃脚步一顿。
是啊,云媞都说了不劳他费心。
他为何就偏要奔去她身边,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云媞这般胡闹,已是……输定了。
可输就输了,她是内宅女子,纵是输了,丢了大脸,也只好在内宅里多藏些时日,往后再不抛头露面。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毕竟,从前不就是这么过的?
这般想,倒要叫云媞这次吃一回教训方好。
李怀肃又坐了回去,只对逐浪道:“带上便服的玄甲卫,好生去盯着。别叫太子妃吃了大亏。”
“是!”
逐浪只得答应着去了。
待到他带人赶到诚王府,门口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人。据说,刚才那一连串十二名品评人,就是太子妃从这里面随机抽的。
这群平头百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相熟的朋友、邻居,一辈子的底层,被太子妃差人恭恭敬敬地请进王府,顿觉事情不简单,巴巴儿地在门口守着,怎么都不肯离去。
诚王府管事儿的,倒也允许他们就这么聚着。
人便越聚越多。
吵吵嚷嚷的,没一些时候儿,便见大敞四开的门内,摆出了面对面的两张桌案,侍女下人们忙忙碌碌。
刚才叫请进去的十二个人,也坐在了桌案后面的高背椅上。
那椅子高高的,通体是极好的木材雕刻,人坐上去,便不自觉地显得高大,若不是人人一身布衣,局促的神色,看起来倒真像极了那么回事儿。
有心思活络,没那么怕的,还敢伸头,同门外的同伴笑着招呼。
门外众人:
“不会就要在这儿品评吧?品评、品评什么来着?”
“说是书画。不就是书法和作画?写字儿和画画儿?”
“嘿嘿,瞧二麻子那蠢相,他识得几个字啊!还品评别人!”
“这太子妃……怕是异想天开了,咱们这些贫民百姓懂什么,字儿都认不全呢。不怕辱没了丘山圣人门下吗?”
“怕到底是……妇人之见。”
“怎么就知道太子妃一定输?你们又不懂!”一道女声传来。
很快被众男声打压下去:
“你懂,就你懂!一个江湖上卖艺的,你懂个屁!”
“一个女娃子尽在外头抛头露面,还这么喜欢凑热闹,不嫌害臊!”
“就是,你爹呢?你爹不管你?”
才十三岁的白鸽儿在人群中,扭过头恨恨地瞪回去,“关你屁事?!”
“这西街口卖艺的小丫头凶得狠,狠劲儿上来,咬你几口!”一旁中年男子向同伴儿压低声音,邪笑着道:“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王大户想要纳这小妮子做妾,定金都过了,硬生生叫这小妮子咬着来领人的牙婆子的手,血洒了一路。还口出狂言,说‘敢娶我回家,咬掉你下半截儿来!’把大户吓得!到底把这事情搅黄了!”
“有这等事儿?那她爹岂不要赔钱?”
“可不是赔钱?!赔了一大笔不说,还挨了大户的打!要不怎么说,此女不贞不孝呢,”那人摇头晃脑,“抛头露面是为不贞,连累父亲是为不孝……”
“你贞,你孝,你是大孝子!”白鸽儿翻了个白眼,大声顶了上去。
什么爹,不过是拐了她、又打她的人贩子罢了。
如今她是长大了,“爹”却老了,渐渐打不动她,她日子才好过了些。
今日还能来瞧这个热闹。
白鸽儿愣愣地看着诚王府新刷的朱红色大门,想着……自己要是能摆脱了那人贩子,在那里面……寻个正经差事做,该都好哇……
家中除了她,还有那么多“爹”拐来的孩子呢。她总得养活他们……
思绪飘远了去,白鸽儿不吭声了。
院中,沈家兄妹一早便来了。看着太子妃的做派,沈闻莺摸不到头脑。
她低声抱怨:“早知道太子妃没脸,请不动研一先生,不若咱们沈家出头。溪姐姐在闺中就算有才名,也算是和研一先生有旧,定能请的来他。溪姐姐为何不出手?”
沈泓文:“大约也是觉此事荒谬吧?倒是你,”他低头,认真打量了一下妹妹,“你怎么反倒想帮着太子妃了?”
沈闻莺愣了愣,才轻哼一声道:“才不是相帮她,不过不愿她太丢人罢了。毕竟是溪姐姐的主母……”
大厨房里,陈妈备好了果子、点心,匆匆地便往前送去。
她也不知为何,一颗心跳得厉害。
这几日,丘山圣人和弟子们,都被太子妃招待在了诚王府,就是归她们这些下人伺候。
丘山圣人是大儒,没什么架子,不教课的时候,说话很少。
可他那些弟子们,私下里说了多少太子妃的不是?
还推出他们那什么顾师兄,天天叫大厨房做好东西,给那“顾师兄”补身子。
在陈妈看来,顾师兄的哥哥,不就是个骗了女孩儿身子,害了女孩儿性命,又不敢面对的孬货。居然还一跑跑了那么多年!
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未来”!
竟还说是那女孩儿、是太子妃毁了他的未来!
当真是是非不分!
陈婶只盼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被太子妃恨恨教训!
可……
她去那顾师兄房内伺候酒食的时候,无意瞧见了那幅画的一角。
该怎么说呢……
当时陈妈的心就沉了下去。
她一辈子都是贫民,不懂什么书啊画啊的……可那画画的,真是、真是……好看啊!
就连她都看得出,那澎湃的笔意中,是凌云的壮志!
这就是丘山圣人门下弟子的能耐?
当真是……
太厉害了!
与她们这般烂泥一般的人,当真是全不一样。
太子妃再如何,也是个内宅女子。顾师兄画的这些,怕是太子妃见都没见过。
还怎么比试?
没法子比试!
太子妃怕是……输定了!
陈妈重重叹气,她本还奢望着给女儿小玉找个出身,现在看看,怕是……
不能够了。
回过神来,陈妈苦笑。自己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就算太子妃能迫得丘山圣人收女弟子,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婢女,或是旁的什么高门贵女。
她的女儿,不过是厨娘的女儿,樵夫的女儿。
她怎么配呢?
再说,家中也没什么钱……
思绪乱纷纷的。
只听得外面的管事喊:“陈妈,愣什么神呢?快把茶水伺候上去!”
“外边儿比试,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