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淮安侯府出来的时候时辰还早，空夏见卫逐染心情不佳的模样，提议道：“公主，听说醉仙楼来了新的说书先生，讲得可好了，不若去看看。”
卫逐染支起胳膊扶着额头，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马夫得了命令，扯紧缰绳调转马头向着醉仙楼去了。
卫逐染支起身子认真看向空夏问道：“淮安侯两子一女，我记得谢夫人在生谢青瑶的时候，在安南娘家待了好几年才回京城的？”
她记得不是太清楚，依稀有个印象罢了。
空夏对这些比较熟悉，点头肯定道：“是，谢夫人那时候生了怪病还怀着孕，就去安南娘家养胎，回来的时候谢小姐都三岁了。”
三岁？！
谢青瑶的生辰只比她晚了两日，她三岁时，是十三年前。
正好是卫逐染被送回京城的时候。
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有一根线飘出来指引着她去寻找真相，可那后面的东西太可怕，她躲着不肯承认。
空夏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公主，到了。”
卫逐染坐在醉仙楼二楼的天井栏杆旁，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听见一楼大堂的台子上，说书先生讲述的声音。
这说书先生言辞生动，配合上时不时惊堂木的声音和手舞足蹈的动作，讲故事讲得有趣，勾起人继续听下去的好奇。
空夏与卫逐染面对面坐着，看着她给自己灌酒的模样，心疼又着急。
刚巧楼下的说书先生换了个故事，讲得是个公侯之家的千金小姐被家里下人换走在乡下吃了不少苦，而下人家的女儿却被当做公侯小姐养着，在锦绣堆里生活了许多年。
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得忘我，楼下听着的众人也随着他的话可怜那个被换走的真千金。
还好最后公侯夫人认出了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真女儿。
……
卫逐染脑海里那个最不愿意的猜测还是蹦了出来。
被换走的真千金？
她搁下酒杯看向空夏：“你说，我的眼睛为什么和旁人不一样？”
空夏道：“圣上说了，公主的眼睛是祥瑞之兆，这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不，不是。
卫逐染对鬼神之说向来不信，什么祥瑞之兆她自然也觉得是假的，那为什么只有她的眼睛是这个样子？
旁人的眼睛都是棕褐色，只有她瞳色是浅的琥珀色。
颜心作为对阿娘那么忠心的人，为什么一回来就认定谢青瑶是公主，为什么会说谢青瑶与阿娘长的一样。
难道，真的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狗血，当年淮安侯将真正的公主扣下，反而将自己的女儿送去皇宫享受尊荣？
楼下的故事进入高潮，众人发出一声欢呼，真千金终于回了公侯府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还惩治了当年的恶仆人和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哐当——
酒杯被摔在地上，卫逐染面色铁青，紧紧抿着唇角，醉意上涌，但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怒色和不悦。
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二楼的客人听见动静向这边看来，窃窃私语。
“有病吧，喝醉了摔什么杯子啊，本来挺高兴的，真是晦气。”
“哼，她莫不是那假千金，听见说书先生说人家真千金回来生气了呗。”
“……”
这些话一点不剩传进卫逐染的耳朵里，可究竟是真有人说了这话还是她酒劲上涌幻想出来的，她已经不愿意去分辨了。
大踏步走到角落里掐着一个人的时候脖子高高提起来，眼神狠厉，浑身戾气十足：“想死？”
清冽冷静的气息靠近，有人抓住她的手腕道：“卫小姐喝醉了，快放手。”
眼神缓缓对上来人俊朗不凡的眉眼：“沈怀？你怎么在这儿？”
像是被唤回了某种理智，手上的力道松开了，被她掐着脖子的人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同时手脚并用往后爬远离卫逐染。
沈怀给那人塞了银子又赔了礼解释道：“舍妹从小不胜酒力，刚刚喝醉了冒犯你，对不住，还望你多多包涵。”
那人连忙摆手往后退，再也不想惹上卫逐染这个疯子，她刚刚的眼里明明闪着兴奋。
沈怀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跟卫逐染解释：“公主，臣僭越用了兄长之名，但臣知道公主心地善良，定不会无缘无故为难百姓，臣怕公主酒醒会后悔。”
卫逐染知道他那么说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所以也领这个情，并没有生气。
只是……
她一把推开了沈怀，靠得有些太近了。
随后迈着步子先一步出了醉仙楼，沈怀迈开长腿也跟了上去，也不说话，就默默跟着。
卫逐染回身看他，瞪眼道：“你跟着我干嘛，你很闲不用去府衙吗？”
沈怀一本正经道：“臣今日休沐，而且……臣见公主心情不佳还喝了酒，有些不放心，臣护送公主回宫吧。”
看他的模样，卫逐染忽然起了点恶趣味，勾起一抹笑道：“你会喝酒吗？”
沈怀蹙眉不理解：“一点点。”
“那太好了。”
画舫上，卫逐染将面前的酒都推到了沈怀面前：“喝吧，本宫赐你的酒，喝不完治你的罪。”
“你今日休沐，也别说喝酒误事耽误你的公务。”
也不知道，端方自持的贵公子沈怀，喝醉了是个什么模样。
沈怀看着对面人的笑颜，也低头笑了起来，眉目舒朗：“公主欢喜就好。”
手一抬拍开了一坛酒的酒封，提起酒坛子就仰头灌了下去，看得卫逐染一愣一愣的。
“欸欸欸，没让你这么喝。”
卫逐染忙伸手夺过了酒坛子，沈怀的脸上和耳根已经泛起了红晕。
将酒坛子搁下，卫逐染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今日陪本宫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沈怀看起来已经有些醉了，傻乎乎跟着举起手道：“不醉不归。”
卫逐染轻笑了一声，将两个酒碗摆在了自己和沈怀面前：“用这个吧。”
空夏是个一杯倒，喝不了酒，被卫逐染赶去小孩儿桌吃点心去了。
酒过三巡，沈怀像是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改往日里的严肃冷静，脸红扑扑的，眼睛却是亮晶晶地看着卫逐染：“公主的眼睛真好看。”
……
酒碗生生被卫逐染捏碎了，脑海里却忽然想起了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她的眼睛。
孜亚。
他说过不止一次。
公主的眼睛，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