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金舒瞧着李锦双手抱胸,黑着一张脸,直勾勾盯着她的样子。
忐忑心虚的别开目光,瞧着马车帘子外京城闹热的景象。
临近年关,大雪漫漫,但街头巷尾,闹热非凡。
耳畔是商贩的叫卖声,眼眸里荡漾着各色绚烂的幌子,透过街边摊子发散的朦胧水雾,她看到的一个恢宏王朝,正在崛起的模样。
这是人间烟火,亦是鸿蒙仙境。
许久,金舒抿嘴。
“我知王爷心意。”她睨着街上手举糖葫芦,开心追雪的孩子,话音里带着一股暧昧的宠溺气息。
“但王爷也可以多信赖我一些。”她稍稍回眸,对上了李锦的眼,“王爷不远千里,跑到定州寻我,难道不就是为的这一刻。”
雪花纷纷扬扬,车缓缓停在了宋府门口。
几乎是前后脚,宋甄的马车也缓缓停下。
李锦站在大雪中,面无表情的瞧着宋甄,看着他勾唇笑起,抬手比了一个请的模样。
“你知我要来。”李锦问。
宋甄点头,淡笑着没有回应。
昨夜刚刚遭了刺客的宋府,书房外的院子里,还躺着那具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
李锦扫了一眼,看着刺客后背双刀的痕迹,回眸瞧了一眼跟在宋甄身边的何琳。
他站在大雪中,背手而立,冷冷的笑了一声:“这局棋,下的可还合宋公子心意?”
见李锦神情肃然,何琳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身后的双刀刀柄上,警惕的瞧着李锦的方向。
院子里,大风吹过,寒凉刺骨。
宋甄笑意不见,侧颜道:“不可。”他睨着何琳,“你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看着李锦的面颊:“……胜负未分,谈不上合不合心意。”
他淡笑着,在风雪之中,那青衫随风而荡,与一身黑衣的李锦,隔着五米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三界。
一个在遥遥的天宫之上,一个在森寒的地狱之中。
半晌,李锦的目光更是凛冽,他轻笑一声:“宋甄,你将皇室血脉尽数做了棋子,可有想过后果?”
却见宋甄哈哈笑起:“敢做这一盘棋,生死便早已置之度外。”
他微笑着看着李锦:“靖王殿下是王,是有地位,有权利,高高在上的皇子,是大魏的战神,是就算失去一切,也让太子无法对你下手的存在!”
宋甄的唇微微颤抖:“但我不是。”
他的笑容散了,苦笑着睨着李锦:“我没有地位,没有权利,就算我知道仇人是谁,凶手在哪里,我连举剑将他砍死的力量都没有。”
“他逼我上绝路的时候,没有人能给我应有的正义。”宋甄咬着唇,恶狠狠的睨着李锦的面颊,“有时候我真嫉妒你,你什么都有,我却什么也没有。”
大雪之中,宋甄深吸一口气。
他有些恍然,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看着地上躺着的刺客尸体,看着眼前与他对峙的李锦。
心头那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如同被释放的野兽,席卷了他的全身。
寒风中,宋甄猛然抬手,直直对着李锦的眉心,他咬牙切齿的吼道:“真怂!六年之前!为什么不干脆带兵逼宫!你明明可以救了太子,救了天下,也能救回那么多的人!”
他露出讥讽的神情,仰着下颚,不屑的看着李锦:“忠义之名,仁孝之赞,对你而言,能比太子和太子妃的命!更重要么!”
他吼道:“不过就是个伪善的混蛋!”他声音更大,“混蛋!”
说完,宋甄在大雪里,红了眼眶。
他看着李锦:“你明明,你明明都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明明都见到他了!”
李锦依旧背手而立,站在雪中睨着宋甄失态的模样。
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上,不多时便盖了薄薄一层。
他的目光,透过缓缓下落的雪花,停在了宋甄腰间的佩玉上。
那碎的只剩下半块的佩玉上,隐隐可见的“岑”字,让李锦心头微微一颤。
京城岑家,太子妃岑氏的母族,因着六年前那场谋反的冤案,而一夜之间,遭了灭门的结局。
没有人活下来。
见李锦直直看着那佩玉,宋甄便一声轻笑,深吸一口气。
“当年我救了这宋家的独子一命,事发的时候,他正好在府里做客。”他抿嘴,“这傻子,换上了我的衣裳,带着我的腰佩,将我关在岑家的密道里。”
他睨着积雪,垂眸说:“等我被他父亲从密道里找出来,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我那时候才知晓,他替我送了死。”宋甄抬脚,狠狠踹了地上的刺客一脚,“从此,天下没有岑氏的少爷岑真,只有宋氏的养子,宋甄。”
他看着李锦,指责着,感慨着:“靖王啊,李锦啊,东宫一家,岑氏一府,上下加起来,足足两百多条人命啊!”
李锦不语,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面颊。
许久,宋甄深吸一口气,干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认为我当如何做。”李锦忽然开口,“放弃边关,大军回撤,将三城几十万百姓全都送给匈奴,而后逼宫?”
“本王何尝不想救他们。”他眸光暗了下去,“本王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时候,已是七日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边关路远,本王救不了他们,但本王救得了三城几十万百姓的命。”
李锦睨着宋甄的面颊:“若公子是我,六年之前,会如何抉择?”
如何抉择?
根本没有抉择的路。
六年之前,摆在李锦面前的就是一盘让他动弹不得的死棋。
他以虎符为交换,换出了卧薪尝胆,未来翻案的希望。
若是不走这一步,李锦便永远无召不得回京,永远身在边疆,直到战死,直到老去,永远都无法见到沉冤昭雪的希望。
宋甄怎么会不知道。
他比李锦更清楚,他比李锦更绝望。
清楚的是,一切都是一场阴谋的局,绝望的是,李牧和岑氏,竟什么棋子也没能给李锦留下。
李锦没得选。
要么苟活下去,伺机翻案。
要么背上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一起死。
压抑了宋甄六年的火,自宣泄出去的那一瞬起,他心中便好似放下了巨大的担子,轻松了不少。
看着李锦的时候,也不再端着那奸商的架子,自然了许多。
他轻笑一声,甩了下袖子:“我知道你没得选……”
话音未落,李锦却冷冷打断:“但现在,你有的选。”
宋甄一滞,诧异的瞧着他。
“宋甄,你真的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后果么?”
他听出了李锦的话里有话,愣了一下。
“你真的,操控着全局么?”李锦下颚微扬,微微眯眼,“你和太子一样啊,没有一件事,是你亲自参与的。”
宋甄愣住了,他撑大了双眼,猛然回眸,瞧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何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