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房里,金舒系好绑手,瞧着眼前的尸体,心思沉不下来。
她咂嘴,觉得方才自己的反应女气了一些,那种情况下,完全应该强硬的按回去。
反正在李锦眼里,自己是个男人,怕什么啊!
她越是这么想,越后悔,琢磨着有下次的话,一定那拿出十分气概。
想到这,又觉得还是没下次比较好。
她戴好手套,将面纱挂在耳上,自博古架上取下扁平的盒子,依次在身后排开。
瞧着眼前的尸体,沉声说:“得罪了。”
拿起剪刀的一瞬,金舒的神情便多了几分肃然,方才发生的事情好似翻了篇。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这具被害人的尸体上。
这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李锦,十分不爽。
乱了阵脚的,竟只有他一个人,心塞。
金舒将被害人身上的衣裳一件件打开,越往里,越觉得奇怪。
外衫价值不菲,内衫的等级就折了一半,里衣更是离谱,质量还不如寻常百姓家过豆渣的纱布。
湿哒哒一层一层,她将这几样衣裳放在一旁。
腰封里确实有东西,掏出来的时候,裹着一张绢帕。
金舒小心翼翼的打开,内里是一枚翠绿的平安扣。
她的目光都在那翡翠平安扣上,而李锦则上前两步,直接将帕子拿了起来。
他一眼就瞧见了帕子右下角绣着的一朵海棠花:“苏婉莹?”
见金舒不解,他沉思片刻:“这图案我见过,这两年生辰礼中,都有这一方绢帕。”
他将金舒手里的平安扣捏起,掂量了几下,若有所思的往后退了一步,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见他不语,金舒勘验的步骤便继续往下。
被害人在水下浸泡了两日,尸体的模样并不有利于勘验。
表皮被水泡的极易脱落,所以金舒在退他里衣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将现存的证据破坏掉。
当被害人的胸背完整的呈现出来的时候,背部皮肤下黑紫色的伤痕,映入眼帘。
“颈部靠下,有明显的钝器伤痕迹。”她瞧着眼前的血瘀,伸手比了一下大小,“面积大约有掌心大小。”
“但是考虑到水下已经两日,在环境气温以及水压的共同作用下,此处伤痕的真实面积应该有巴掌大小。”
在水下,随着尸体停留时间的增加,正常情况下都会逐渐肿胀发白,原有的血瘀与尸斑都会渐渐不那么明显,直至消失不见。
索性被害人在水下的时间不久,且京城入秋之后天气转凉,有些痕迹才能够保存下来。
金舒伸手,尝试着触碰那血瘀下的脊椎,但是泡得实在太狠,几次用力之后,都无法触及。
她换了方向,站在被害人的头前,伸手轻松触摸。
而后,在李锦的面前,刀斧在手,动作迅速的找到了后脑下的颅骨骨折处。
与之前见到的线性骨折不同,眼前的被害人,颅骨骨折成凹陷骨折,但因为是闭合性的,从外部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所以一开始金舒并没有注意到。
“这种情况很少见。”她说,“一般闭合性骨折,常见于婴儿,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带有开放性的外伤。”
“而且他骨折的部位,实际上是颅中窝,能够导致这种情况,只有快速迅猛的强冲击。”她想了想,“长棍子,铁锹,类似这种是有可能做到的。”
说到这,金舒稍稍咂嘴:“但是被害人后颈上的血瘀,就很难解释了。”
“颈椎没有断裂,但是击打也使得颈椎出现了错位。”她说,“这两个伤痕同时出现在一具尸体上,有些不同寻常。”
李锦起身,捏着鼻子凑上前,瞧着眼前尸体的模样,蹙眉问到:“如何不同寻常?”
他说:“先击打头部,等他晕了,再补一下,岂不就能同时存在?”
就见金舒摇了摇头,她指着被害人的后脑说:“人的脑骨是很强的,这种程度的凹陷骨折……”
她一脚往后做出一个手持木棍的样子,而后猛然向前挥杆一击:“我这个力道,还不足以产生。”
如此,李锦懂了。
“你的意思是,假如击打他后脑的时候,他是站立状态的时候,他不可能还能维持站立不倒,是这样么?”
金舒点头:“正是,倘若他向前扑倒,再加补颈部一击……”
她摇了摇头:“那么被害人的前胸,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如此大的力道,就算前额侥幸躲过与地面的重创,后补的那一下,前胸也不可能一点淤痕都不见。”
“会不会是泡了太久?”李锦睨着她,“太久了,所以前胸的瘀血散了?”
“可能性不大。”金舒指着被害人脖子后几乎一片黑的淤痕说,“这一下力道之猛,可不比后脑勺的那一下轻。”
她说:“一连两击,正面却都不见一点伤痕的,实在是太巧合了。”
“所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李锦抬手,指尖婆娑着下颚,“这两处伤痕是同时产生的。”
金舒点头:“而且,应该是站在岸边,被两个人,同时下手,打进的水里。”
“被害人虽然口鼻没有绿藻的痕迹,但是肺部有大量积水,眼舌相对突出,耳膜穿孔出血。”
“所以。”她瞧着李锦,“他应该是颅脑凹陷骨折,合并溺水而死。”
屋里,安静了有一息的时间。
李锦将那张帕子拿起,深吸一口气。
“你觉得,击打后脑的力道,大到什么程度?”他转头,瞧着金舒,“若是女子,可为么?”
她看了看李锦,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帕子,咂嘴道:“有点难。”
“挨了这一击,腾空而起摔在地上都是很有可能出现的情况,若是女子的话,有个几米全力冲刺的空间的话,倒是能办到。”
闻言,李锦的目光又落回了那绢帕上,睨着那朵熟悉的花,沉默不语。
见他神情这般奇怪,金舒小心翼翼的问:“那位苏小姐,可是王爷的心头好?”
李锦一滞。
他转头,瞧着金舒探寻的目光,故意模棱两可的说:“是个不能提及的特殊的女人。”
这话,像是一只手,捏了金舒的心口一把。
她尬笑一声:“那就不提了。”
李锦眉头一抬:“哎,不提也罢。”
说完,将那帕子收好,唇角止不住的扬起,转身离开了。
他闹心了一个时辰,这下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