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那位姓令的使臣仍然在慷慨激昂。
采苓的声音很低,封御清确信邻座的万俟琛不可能听清采苓方才说了什么,可他又确确实实地转过头来看向了自己。
他的眼神中带着疑问。
封御清眨了下眼,在桌下悄悄给万俟琛打手势,又朝着上头皇帝的方向对他使了个眼色,若是万俟琛同封御清一起进过学,便会发现这倒是和从前她在重华宫偷偷开溜的模样如出一辙了。
可惜没有,万俟琛只觉得她这小表情还挺有趣,以为她真有要事去办,所以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
他做了个口型,示意封御清离近点。
“嗯?”
“若是拖的太久,恐怕就不好应付过去了,所以清儿要快些才好。”
他们长大后,旁人在时,万俟琛大多是唤她殿下的,但这种亲切的氛围中,又在总不知不觉中变回来。
封御清倒是不介意,眉眼弯弯,“我知道的,将军只说我出去透口气便是。”
语罢,万俟琛脸上露出封御清没见过的莫名神情。
“怎么了?”她问。
“不,不是什么大事。”万俟琛顿了下,道,“只是觉得,在我封王后,这羽都内仍唤我将军的,大抵只有殿下一人而已。”
“也算是独一无二吧?”封御清听懂了他的意思,主动问,“若是不这样唤,将军想让我唤你什么?”
万俟琛却是沉默了。
“阿琛?”
平平无奇的两个音节,在封御清亲昵的口吻和略微起伏的音调中变得缱绻。
万俟琛的耳尖微微泛红,他张了张嘴,然后欲言又止。
封御清正欲再逗逗他,一声弱弱的“殿下”却从身后传来。
封御清转过头去,瞧见是琉璃,她站在采苓的身后,动作拘谨。
琉璃是被佳贵嫔唤来传话的,见殿下迟迟没有动静,因此鼓起勇气唤了声,现如今殿下与西凉王同时转过头来,她才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紧紧抿着唇。
封御清没责怪她,只是转向万俟琛道:“看来要先失陪了,将军。”
语罢,也没等万俟琛反应或是挽留,就起身随着琉璃和采苓去了。
万俟琛颇有些无奈地笑笑,只得从她远去的背影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位东临的令使臣。
令北妙语连珠,将东临带来的贺礼一一介绍过去后,上前两步作揖,道:“其实,此次东临还为陛下带来了一位高人。”
“哦?”皇帝询问,“是何方高人?”
“回陛下,此人乃是神隐峰座下弟子,修为深厚,因着前些时日救了我们郡主一命,才在东临有所停留。”令北笑笑,道,“说来惭愧,令某初次代表东临出使羽国,出发前唯恐准备不周,这才特地请高人与小臣同行,只求能替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笑了下,不置可否。
一旁的西域使者们炸了锅,不知是谁在席间不咸不淡地讽刺,“令使臣便是头回进都觐见,也该事先打听清楚吧?”
众人的视线被吸引。
“没记错的话,如今留在羽都使馆的,便有去年金沙带来的使者,说是道行高深,有何事是那位使者解决不了,而这位神隐峰的修士能为陛下排忧解难的?”那人倒不怯场,生怕挑不起矛盾似的添油加醋,“莫不是你们东临见淑妃薨了,所以真觉得西域与羽国关系破裂,想借此机会渔翁得利?”
令北脸色一变,看向那人的目光凌厉,“东临绝无此意,哈迪大人何必如此挑拨?”
“你东临若是做事坦荡,又哪怕旁人挑拨?”哈迪笑起来,问身旁坐着的人,“你以为呢,达曼?”
被他叫做达曼的男人抬起头来,即使在席间,他仍旧披着厚重的灰色斗篷,只露出被编成一个个小辫子,与斗篷颜色对比明显的棕色短发,以及半张轮廓深邃的脸。
“别惹人笑了,哈迪,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他说话并没有西域的口音。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哈迪嗤笑,和他对视后便扭过头收了声。
“请继续吧,令使臣。”达曼略微抿唇,朝令北说道。
他的睫毛像是绒绒的鸦羽,看过来时眼神专注,偶尔闪烁着,其间的侵略光芒转瞬即逝。
“父皇。”一直沉默着没出声的封御君开了口,“依儿臣所见,不如就请那位神隐峰的高人出来瞧瞧吧。”
“可。”皇帝没有拒绝。
——
安颜从兰林殿被烧毁后,就搬到了昭阳殿居住,尚未成为主位,便率先住进了正一品宫殿,当真是风光无限。
“殿下来了?”安颜笑道。
“宴会尚未结束,佳贵嫔有什么话,不妨长话短说吧。”
封御清并不厌恶安颜,也不忌惮,但就是很不舒服,无论是因为这张同自己有七成相似的脸,还是因为这笑容。
笑容可以伪装。
沈冶就常常这样,甚至沈冶有时的笑容比她更假,可从不会带着这种一眼就能扎破的别有用意。
安颜轻轻挑眉,“殿下这是着急回去参加宴会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近日宫中有人在暗中调查兰林殿失火一事,殿下可有听闻?”
封御清冷笑一声,“本宫自有分寸。倒是贵嫔,还是操心好自己吧。毕竟,这场戏才刚刚开场。”
说完,封御清转身就要离开。
“殿下且慢。”安颜叫住她,“殿下来见我,总不会只是为了提醒我这些吧?”
“你想说的,恐怕也不止这些吧?”
安颜垂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走到封御清身前,轻轻撩起袖口,朝她露出缠在白皙手腕上,特殊编织的红绳。
是淑妃的手笔。
封御清仔细研究过,这红绳是用特殊手法编成的,纵然偶然间见过一次,也绝不可能伪造,何况唯二能够编出此种绳结的人都已入土,基本可以断定这的确是淑妃那条。
“你想说什么?”封御清面上不显。
“这是达娜给我的。”安颜脸上的神情很微妙,说不上是喜是悲,“说来惭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过她能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