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御清远没有她所表现出的这般从容,回到自己寝殿,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宽大的袖袍下,红绳露了出来,绳结末端空无一物,再往上,是由于太过用力,指尖在手腕上留下的青紫痕迹。
算不上淤青,更不是会被留下的伤痕。
她太紧张了。
仅仅是这样,所以留下这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消散的痕迹,就好像她和封御君如今的关系一样,不必过多干涉就会消失殆尽。
封御清眼不见心不烦,将袖口拽下来将那青紫和红绳一并盖住,齐衡在旁给她倒了杯茶。
那茶水苦味很重,密密麻麻压在舌根。
封御清毫无防备喝了一大口,五官差点皱成一团,抬起眼控诉齐衡。
“啧。”齐衡给她换成清水,“忘了。”
封御清于是连灌两杯下肚。
“怎么?”齐衡看出她的苦闷,“去东宫之后,作何感想?”
“没感想。”封御清赌气似的,又重复了一遍,“真没感想。”
“你不想说,我替你说好了。”齐衡嗤笑了声,“虚伪,他这人虚伪至极。”
“……是。”封御清的睫毛颤了颤,“真虚伪。”
齐衡颇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
这是封御清头回在别人面前说封御君的不好,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但也不畅快,像呕出一口瘀血。
齐衡觉得稀奇,刚想出声调侃她两句,就看到她抿着唇一副不痛快的模样。
“你这般瞧着我做甚?”封御清被他盯得恼羞成怒,“就只许你自己说不成?”
“我说你了?”齐衡颇有些好笑道。
见封御清哑了火,他又不嫌事大地继续拱火,“再说,我说他又如何?仗着齐家和姑姑在东宫过了那么些年的舒坦日子,哪怕是禽兽也难做出如此行径。”
封御清下意识要皱眉,但一想到齐悦的事,又觉得他说得也没错。
“那你恨他吗?”
封御清问完便觉着自己问了句废话。
那可是人家的亲阿姊。
“恨啊,我恨不得啖他的肉饮他的血。”齐衡微笑着道,两只手撑在封御清两侧的桌旁,“所以殿下你努努力吧,生完窝囊气,好歹也做些事让他不痛快。”
封御清不太喜欢这种有压迫感的姿势,摆摆手,让他离自己远些,“他现在就已经不痛快了,万俟琛此番回来,最头疼的便是他了。”
齐衡耸耸肩,跟个大爷似的二五八万地坐下,“你成日与沈冶混在一起,现如今沈冶与他算是掰了,他不怀疑你与沈冶不清不楚,倒觉得万俟琛有问题?”
“万俟琛手握兵权,自然更值得忌惮。”封御清没详细说明缘由,“何况他与万俟琛之间有嫌隙,也觉得此番嫌隙该存在于我和沈冶之间。”
“听不懂。”
“听不懂算了。”封御清懒得和他继续胡扯,裹紧自己身上的外袍到炉子暖手去了。
齐衡受了冷遇,也不尴尬,自顾自起身又蹲在了封御清旁边,“我是不懂,你与沈冶之间能有什么嫌隙?”
封御清瞥了他一眼。
“若说是他的身份,你似乎早就知晓,但若因为蛊毒之事,便更离奇,先不说是你下这蛊毒在先,单论解蛊一事,沈冶非但不知情,还救了你一命。”
“所以我因为他的仁慈就该感恩戴德?”封御清反驳道,“若不是他苦苦追寻解蛊之法,本也不会有解蛊一事。他若是全心全意待我,便与我同生共死何妨?”
齐衡沉默了。
“此事在你看来是他舍身救我,可在外人看来,不就是他为了解蛊不择手段,临了却又舍不得么?”封御清问他,“要置自己于死地之人,自然该恨。”
封御清试图同他讲清这其中关窍,但缺了前世那部分,便总没那么合理。
也罢,她也没指望齐衡能理解。
齐衡沉默了许久,倒不是封御清的话让他多有感触,只是忽地想起那件事发生后,他曾质问过沈冶一次。
质问他为何不将计就计,为何要在那时救下封御清。
他说是自己欠封御清的。
这话比封御清的还要叫人难以理解。
南湘是被羽国所灭,沈冶逃亡至此,在羽都蛰伏近十年,这一切的苦难都是被羽国所赋予,封御清作为受益者,作为羽国的皇室,被恨意连坐都合情合理。
可他不恨,却觉得是他亏欠了封御清。
而封御清面对沈冶的态度也十分理所应当,在这点上他们倒是出奇地观点一致。
“既然恨,又何必与他纠缠?”
“爱与恨又不冲突。”封御清平静道,“情深意重是他,生性凉薄也是他,他算计这世上所有人,不过唯独漏算自己。可这点小小的差错改变不了什么,救我也只是一念之差,他不只是成洛公主的伴读,他是南湘的王,他不可能永远这么自私。”
这次齐衡听懂了。
“真无聊。”
在封御清以为齐衡彻底安静,不会再回应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出了声。
“恨来恨去,不过是恨他没那么爱你。”
——
南乔正在冬日的阳光下打扫庭院,她今日没能和小殿下说上话,总觉得很遗憾。
其实她还挺希望小殿下来东宫的,从前每次小殿下来过,太子殿下的心情总会好上一阵,东宫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死寂。
那位小贵人不像封御清幼时那般讨喜,虽然相貌可爱还不会吩咐自己,可只亲近太子殿下一人而已。
说起来,最近也不常瞧见阿笙蹦蹦跳跳的模样,自从某日太子殿下召见过阿笙后,便少有见到她了。
南乔想着,又低低地叹气。
而屋中,封御君正在与她所称呼的那位小贵人说着话。
“今日,可有所感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