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重症监护室。
志远站在文晓面前。
记忆里文晓,还是他幼年时年轻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扎两根黑黝黝的长辫子,总是哭,总是和爸爸吵架,也总是骂他,可是,就算这样,小时候的他,还是喜欢黏着她,想要她抱抱,也会在她哭的时候,想去抱抱她,但大多数时候,都被她烦躁地推开。
他以为是他不乖,她才会讨厌他,所以,他努力地去做一个乖孩子,不吵不闹,乖乖吃饭,乖乖自己穿衣穿鞋,但她还是走了,不管他怎么哭,怎么求,怎么保证以后都乖乖的,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记得,那天她扭头而去的时候,她两条黑黑的长辫子在空中用力一甩,发尾扫过他的脸,生疼。
然而,现在,眼前的病人却又干又瘦,头发也白了大半,整个人宛如枯槁了一般。
她这样的年纪,不应该是这样。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后来护士来催他,说探视时间到了,他才恍然,出去换了衣服,谢过护士,回家。
回去的路上他给晴天发消息。
晴天问他:怎么样了?
问的是他被两个人舅舅诬陷的事。
其实网上现在已经有澄清帖了,她甚至已经在贴吧里很骄傲地表态:你们看,我是不是没有说错?
舆论的翻转也很快,一瞬间就都是替他喊冤,要求严惩造谣者的。
志远回复她:处理好了,明天回医院上班。
“那就好!”晴天的感叹号表达了她此刻的心情。
志远拨通了她的电话,一声轻柔的“喂”隔着千山万水在他耳畔响起。
“我去见她了。”志远说,“我亲妈。”
“嗯。”晴天瞬间知道他想说什么,“志远,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是对的。”
志远愣了愣,失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猜的。”
志远长舒一口气,“我在她身边站了很久,我问自己,我是应该恨她,还是应该怜悯她。”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他慢慢走在街上,冬天的风呼呼作响,吹得脸都疼,“应该没有恨,没有怨,如果说有怜悯,那也是一个医生对于病人的怜悯吧,看着她苍老重病的模样,我没有很难过,但我觉得,我始终还是感激她的,感激她把我带到这世界上来,让我遇见那么多很好很好的人,比如我妈,我爸,掌珠,还有,你。”
“志远……”
“还有很多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很多精彩有趣的事。”他再一次深呼吸,是如释重负后的通透,“我会负责她的病,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曾经的故人。”
他没有说儿子,在他看来,他只有一个妈妈,一个在他生病时会通宵守着他的妈妈,一个把他从无家可归的孤儿抚养长大培养成人的妈妈,一个在他成长过程里,豁出一切来保护他的妈妈。
他不知道这个说法,晴天会怎么看,“晴天,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不会啊!”晴天忙道,“我说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是对的。血缘……并不是道德绑架的锁链。”
志远便想起,晴天也有一个不靠谱的爹……
她是能感同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