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皇点名的太子并没有立刻应答,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对陈皇鞠躬之后,又转向了朝臣这一边,这种表演的姿态一目了然。
“诸位,虽然荻儿的亲生父母为了大陈早已捐躯,但她的祖父,也就是慕容院长依旧老当益壮,所以父母之命,慕容院长的确有很大的发言权才是,而父皇也已说过,将荻儿嫁与楚国古院长,一直也是慕容院长的心愿,可惜苦于无计可施,始终没有成事。
那本太子便首先讲讲,慕容院长为何会有这个想法呢?
最容易理解的自然是楚国古院长年少才高出类拔萃一枝独秀,但一位祖父更多考虑的是这些功利么?其实说到底,还是荻儿自己喜欢罢了……
可这事为何会让堂堂慕容院长都觉得为难呢?恰恰是因为这位古院长来自楚国,而且他太过惊才绝世,如果让荻儿下嫁,势必会对古院长在炼药一途日后的发展产生更加正面更加积极的影响,说到底,这可不是咱们大陈希望看到的啊!”
陈国太子说的很浅显易懂,也并没有避忌楚国使团长就在当场,而这番言论的确让文武百官们深深共鸣,若是让古月那小子再进一步甚至几步,哪还有陈国的戏份?可慕容荻的下嫁一定会成为关键性的一点,毕竟慕容院长的嫁妆,能少么?
楚国使团长心中冷笑,这些陈国人果然还是更看重自己的小九九,但他不以为然,就算没有搭上慕容荻这条线,以古大人的聪明才智与智计无双,一定还是可以找到出路的,届时绝不是陈国人想拦就能拦下!
“但是,作为一个父亲而言,自己女儿的幸福和江山社稷,能够放在一起称量,应该放在一起称量么?!”
峰回路转,刚刚还以为太子殿下赞同自己的那些陈国将领忽然又觉得情况有变,可这样说也的确并不是太让人不可以接受,毕竟太子不是军人。
“都说帝王无家事,生在帝王家就有很多身不由己,可荻儿真的生在帝王家么?”
是啊,慕容荻是公主没错,可这个头衔是封赏,她的亲生父母可并不是皇室血脉,而且是大陈的烈士,她是烈士遗孤……
太子三言两语便让所有人从公主的名号中跳出来,开始正视的是慕容荻这个活生生的个体生命。
“父皇当年为何让本太子收荻儿为义女,又为何封为公主,想必在场诸位也是清清楚楚,但父皇当年的那份心思是为了让荻儿有朝一日为大陈继续牺牲么?并不是的!那只是单纯的喜爱,怜爱!而荻儿担得起这份爱,当得起公主名号!”
楚国使团长已经有些懵了,他听出了陈国太子是在游说,可他不理解的是为何陈国太子要这么做?难道他很想让古大人叫他岳父?这里面有什么文章么?他开始头脑风暴却很难找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不由开始气愤自己还是反应太慢,而这很可能落入某个坑中无法自拔……
“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儿子,本太子不愿违背父皇的意愿,不愿让自己女儿违背她自己的意愿!
可若是如此,是不是就会违背了大陈所有人的意愿呢?
很长一段时间里,本太子真的很苦恼。”
陈国朝堂之上继续鸦雀无声,每一次太子停顿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人出声打扰,因为这是一个家国大义和父爱如山的碰撞,这是一个为臣为父的抉择。
“难道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么?
本太子不断问自己,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这次楚国古院长带队访陈进行技术交流,本太子似乎得到了某种启发,那就是为何不能各取所需?”
陈国太子思考的问题,文武百官们也在思考着,什么叫各取所需呢?无非是古月得到他想要的,那就是抱得美人归同时在炼药一途有所进益,而陈国需要什么?是不允许古月进步么?并不是,陈国更需要的是自己的进步!
“很多人都担心,若是荻儿下嫁古院长势必会让古院长在炼药一途继续长足进步,那样会成为大陈的威胁,可这两者之间为何有必然联系呢?
荻儿可是刚突破三品没多久,她有办法让古月突破四品大关么?她并不能!
那么为何很多人会担心这件事呢?因为荻儿有一个当炼药师学院院长的爷爷,仅此而已……
所以关键问题在于,慕容院长给出的嫁妆会是什么,而不是荻儿自身对吧?”
没错,所有人都明白,这才是关键点,可谁能让慕容院长不给出足够价码的嫁妆呢?他给什么嫁妆还需要报备不成?!如果真有人可以干预,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那么问题来了,楚国古院长是想娶慕容荻这个人还是想娶咱们大陈公主又或者大陈炼药师学院院长的亲孙女?不知楚国使团长大人可否为咱们解惑?”
楚国使团长调集了自身所有专注度,他试图逐字逐句地分析这位陈国太子到底在表演什么!可这时,突然被点名,一时间有些错愕,险些失态,好在他对自己要求严苛,一切以大楚的威严至上,所以绝不允许自己掉链子。
“陈皇陛下,太子殿下,诸位大人,相信古院长的为人这六国里无人不知,他可以为了素未谋面的百姓不断压榨自己星夜炼药,他可以为了不曾相识的异国高手及时治疗而不在乎自己的得失,试问这样一个有担当有妙手有仁心的人,会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拿来算计么?!”
陈国太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不错,楚国使团长大人所言极是,本太子也相信古院长是这样一位悲天悯人而不计得失的贤者,所以本太子相信他绝不是为了其他外物,仅仅是因为爱着荻儿这么一个理由而已……
那么咱们为何要因为本就杞人忧天的事情来苛责这两位互相倾慕的痴儿女呢?其实只需要让慕容院长别太激动,低调一些,不讲排场便好,不是么?”
至此,所有人终于听懂了太子这番高谈阔论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到底,他首先摒除了所有人把慕容荻归于皇室的观点,她其实并没有皇室血脉,嫁给邻国驸马,这个算是陈国丢人么?之后,他又用言语让楚国使团长亲口说出,古月只要人不要其他,于是大陈可以很慷慨地只给他人便好了……
楚国使团长的背心湿透了,他已经万般小心可似乎依旧上套了?虽然他的确知道古月并不会用自己女人来算计那么多,可如此一来,陈国反倒可以自说自话,用配合来掩饰自己的锱铢必较了,会不会给古大人的计划添堵?
他并不知道,可始终觉得自己还是败了,很懊恼!
与之相对,陈国文武就有些眉开眼笑的意味了,因为慕容荻的和亲早就被提上议程,只是陛下和慕容院长在那,所以并不能顺利进行,大陈也无法通过这个举动而获利,可这一次不同了,古月可以不要太多嫁妆,并没有说陈国不需要够分量的聘礼!
“我等赞同太子殿下的提议!”“臣等附议!”
一时间陈国朝堂之上一片祥和,刚刚的剑拔弩张早已无影无踪,可陈皇却有些犯嘀咕了。
虽然这个结果他很满意,因为这样不仅遂了自己老伙计的意愿,更是让那个心肝宝贝满意了,可这事真的如此顺遂么?如果能够如此简单,自己和慕容院长还会头疼么?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太子的意思,这一次太子显然有备而来,他早就知道古月要求亲了?或许提前收到风声了吧,又或者这事另有玄机?
虽然此时此刻,让楚国使团长亲口答应了古月不会把这门婚事做成交易,但这并不代表太子不会把嫁女儿当成交易……所以这才是太子的目的所在?
但无论如何,至少此时的发展对大陈有利,更是能遂了老伙计的心愿,而且这是此刻满朝文武的表态,陈皇只能选择欣然接受了。
“既然如此,那寡人就送小荻一场盛大的婚礼吧!老三,这事你全权负责,婚礼在学院举行,婚期听慕容院长的意思。”
“儿臣领旨!”
三贤王带着一脸与有荣焉的微笑向太子行礼,意在贺喜,而后者很开心地回礼致意。
就这样,陈国人一番操作之下,古月和慕容荻的婚事就这么被定下了,楚国使团长反倒插不上一句话了,因为这事情的起因便是他来此替古月求亲!
虽然就结果而言,他的确是很充分地完成了古月的任务,可他是大楚是陛下的臣子,而不是真的给古月打下手!
平心而论,他虽然不赞同古月的做法,却也并不会去阻止,因为很多事情他是看在眼里的,尤其是这两日古月的心情十分低落,似乎什么都提不起劲,恐怕是有着用这桩婚事来让自己振作的打算,正因为由此考量,楚国使团长才心甘情愿地来了,可他始终觉得陈国人又不傻,这事多半很难。
不曾想到最后是自己被绕了进去!在心中不由骂了一句卑劣,却只能愿赌服输,可这事必须提醒古月好好想好对策,因为这次的约定只约束了古月这一方,并没有说陈国太子不会卖女儿!
作为一个老外交,若是连这种言语上的不对等都看不出来,他还真就白混了,只可惜,他并没得知让自己来的那个“古大人”其实有问题……
三贤王亲自送楚国使团长回驿馆,顺道套套近乎为一起商量打下基础,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真没料到事情发展的如此诡异,根本出乎他的所料,这个很不正常。
楚国使团长正在懊恼中,但既然这桩婚事已经定下,那自己就又得忙了,和三贤王多沟通一下也能事半功倍。
“不知古大人这两日身体状况如何?街面上都在传那日他去了趟孙府之后便突然昏迷久久不醒,好不容易恢复了又出现很严重的病症,小王一直想去探望,可惜收到的消息是贵国使团闭门谢客,只好多等两日看看情况,不曾想等来的却是古大人求娶慕容公主这等大事,看来使团长大人要多费心了。”
“三贤王殿下言重了,有您主持大局,这过程并不会困难,本使一定力所能及协助您办好这次婚礼大典,不能让陈国的百姓们觉得咱们大楚有所怠慢。”
“那就有劳使团长大人鼎力相助了!说来惭愧,这事太过突然,小王又被父皇直接点名,原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所以也不可能有所准备,眼下要头疼咯!不知使团长大人能否告知一二为何这等大事,古大人却看上去有些仓促呢?”
楚国使团长心中对陈国人的鬼蜮已经有些阴影了,不过他和这三贤王毕竟是一起喝了大半宿的酒,虽然自己很长时间不省人事却也觉得这人至少古大人是有所信任的,不然也不可能一起坐那么久,再者,他也的确需要一些倾述的机会,不然总觉得自己会被闷坏。
“既然三贤王殿下您问起了,本使也不能隐瞒,毕竟您和古大人还是很投缘的,这次又是全权操办婚礼之人,其实以本使对古大人的了解,这等大事他一向慎之又慎,而且一定需要女孩的首肯才会点头。
说白了就是基本比较被动,可这一次他在孙府被孙家大小姐袭击之后,心情低落,多半是情伤难愈吧,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慕容公主。
不过他坦言此次来贵国,这两位女孩的事情本就是重中之重,这突然的变故让他害怕再失去另一个,所以都没有考虑慕容公主的心情便直接让本使来求亲了,倒是两位夫人考虑周到,特地去学院和慕容公主商量之后,得到了慕容公主的确切答复,这事才更顺理成章一些……
不瞒您说,本使真的觉得这事太草率了,但既然要做,还是得做好才是。”
三贤王也和陈皇一样,早就看出太子有备而来,可这位楚国使团长并没有如此考虑,毕竟自己是被命令来的,为何陈国太子反倒比自己更积极他怎么可能清楚呢?
所以此刻,他听到楚国使团长的述说后,越发觉得蹊跷了,这事若真的是古月一拍脑袋就决定的,那太子怎么可能事先知道?除非古月和太子之间有所联系,虽然不排除古月可以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去联系,但更可能的还是他找到了避开耳目的机会去做这件事,又或者,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了。
三贤王很纳闷,因为如果是这样,这事便有些说不通了,为何呢?
古月最大的目的未见得是跑来讨两个老婆,他最想要的是打开小酒馆机会的契机,同时铲平陈国境内的“黑市”势力。
那么他首先要怀疑的对象是谁呢?陈国里到底有谁最容易被“黑市”诱惑而出现一些非分之想?首当其冲的可就是太子本人啊,因为古月说过,“陈皇在位这么多年却依旧年富力强啊,可见慕容院长的调理很适合”,言下之意便是太子在他这个位子待太久了,而且极有可能再待上更久的时间。
以三贤王对古月的了解,他已经决定和“黑市”不死不休,那就不可能给对手太多机会,又怎么可能主动或者被动和一个最有嫌疑的人搭上线呢?除非他已经证明了太子和“黑市”无关,但这一点,三贤王自己都没法证明,一个初来咋到的楚国人,会有这种机会么?
“不知古大人醒来后,有没有觉得什么不适?”
“多谢三贤王殿下关心,古大人看上去还是不错的,就是心情低迷,十分疲惫不堪的样子,和一般那些被姑娘拒绝的男子大同小异吧?倒是并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不得不说三贤王的视野是很开阔的,他第一时间便可以从不同角度去看问题,包括认为这个待在“故宅”的古月,和之前的古月有所区别!
可楚国使团长并没有说谎,这种他自己本身就很关心很在意的话题一眼就能看出真情流露,所以在楚国使团长看来,那个古月就是正儿八经的古月无疑。
于是三贤王又想到了两外两种可能,一个是走漏风声给太子的也可能不是古月自己或者他的人,而是上官铃兰等人去找慕容荻的时候被瞧出了端倪,太子第一时间准备好了说辞。
可这个猜想有一处最大的疑惑,那就是太子什么时候如此认可古月了?!
且不说杀子之仇的嫌疑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就论古月来此之后根本没有和太子多见上哪怕一面,这就足以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未必有多深,而上一次提出把慕容荻下嫁古月之时,太子的反对那是相当掷地有声,依旧历历在目……
至于另一种可能,就是某个中间人起了大作用,自己父皇?慕容院长?或者全藏田光?三贤王无从判断,只是觉得这些人都有可能罢了。
可若是如此,又有另一个疑惑,那就是楚国使团长很显然没有准备好各种应对,他被派来只是单纯提亲而已,根本没考虑其他利益,可太子却一步步诱使楚国使团长主动放弃了古月心心念念的那些关键品,给自己立了一个不败之地!
如果真有人牵线搭桥,那就是古月和太子双方同时首肯了此事也同时有机会讨价还价,但古月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更没有教陈国使团长如何应对突发状况,致使古月自身无比被动,这样的状况可不是古月会范的错误,太有失水准,除非他是故意的!
那么,若真的是古月故意而为,他会是为了一个女孩不计得失不计成本么?他还真有可能,却绝不会是为此任人摆布的主!最符合他的作风一定是双方扯平两不相欠。
一番思索,似乎几种可能都不太能自圆其说,三贤王决定先亲眼看看古月的现状再做打算。
于是这送人直接送入了驿馆,而一路上都没闲着,三贤王给楚国使团长好好讲了讲陈国的习俗,希望不要和楚国有冲突便好。
对此,楚国使团长举双手赞成,因为这种跨国婚礼,最麻烦的就在于此!
不多久,两人进入了“故宅”内,三贤王的到来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首当其冲的还是他儿子。
“儿臣见过父王!您怎么突然来了?”
“陛下已经准了慕容公主和古大人的婚事,为父是负责婚礼的,便一路和楚国使团长大人商量着来,想着已经送到门口,正好今来探望一下古大人,同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想必会对他的病情很有帮助。”
陈奇峰一听自己的父王竟然弄到了如此好玩的差事,顿时眉开眼笑,一瞬间忘去了古月没能陪自己再过招的不爽,说什么也要参合进来出出力。
“那你说说看,你能干什么呢?哪次有排场的婚礼,你这世子爷去露过脸的?”
“我……那些人都很没意思,不像古月这么不拘一格,所以他的婚礼我这个手下败将怎能不出力呢?”
三贤王怎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此次他主动提出参合进来本就不出意料,而且他也相信这小子能认真对待,可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是自己儿子多说两句古月的状态,因为自己儿子接触古月并不多,所以他并没有故有想法,那样看到的或许最全面也最客观。
“行吧!一会你就跟着为父去现场转转,这次现场定在学院内,看看你这个年轻人能不能提出不拘一格的建议来,毕竟古大人也一向出人意表,说不定他更在乎特别的新鲜感。”
“没错,没错!父王您就看着好了,当儿子的不会给您丢人!”
“不过古大人依旧不适么?若是太过打扰,为父就准备告辞了。”
“应该还好吧……”
陈奇峰的话语还没说完,上官铃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向三贤王行礼。
“劳烦三贤王殿下挂念,夫君他的确有所不便,倒是有些失礼了,还请三贤王殿下勿怪才是!”
“不不不,上官夫人这话就见外了,是小王唐突,你看我也是空手来的嘛,主要是送楚国使团长大人回来而已,路上商讨一下婚礼事宜,那现在小王就先告辞了,这小子先跟着小王去转一转,之后上官夫人随意差使他便好。”
上官铃兰出现的时机很显然有些刻意,三贤王可不是没眼力见的主,他只是想要瞧一眼,既然这个目的眼下办不到,他也不会纠结于此,知进退才有来日方长。
“三贤王殿下客气了,是我等招呼不周,若是夫君一切妥帖之后,定当登门拜访!”
“好说,好说,那小王就此别过,诸位若是有任何困难,差人说一声即可,告辞!”
上官铃兰知道这位三贤王不简单,同时也开始考虑为何屋里的那位“古月”不愿意见一见这机敏的三贤王,是担心会暴露么?那么“他”的真实身份恐怕和三贤王不无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