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披着层层毛毯,亲自来到翊坤宫。
牌匾之下,台阶之上。
一袭红衣,长身玉立。
年世兰平静无波地看向下方。
安陵容抬头,眸光细碎如琉璃。
“我想。”
短短两个字,如同滴入大海的露珠。
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风暴,潜藏于心海深处。
年世兰伸出手。
安陵容一步步走上去。
十指相接。
“年姐姐。”
寒风一吹,安陵容一阵咳嗽,怎么止也止不住,猛烈得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
年世兰将她牵入暖和的大殿。
热气升腾,冷热交替之下,安陵容有些眩晕,她就着年世兰的手,坐年世兰在旁边。
颂芝将热水递给忆如,忆如小心翼翼地喂给安陵容。
因咳嗽而潮红的脸色渐渐恢复,如雪般苍白。
“尽量活久一点,在这宫里,我没有第二个朋友了。”
年世兰声音淡淡道。
安陵容轻咳几声,“好。”
颂芝带着忆如等宫人全部退下。
年世兰:“我知道你消息灵通,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安陵容点头:“我听夏诚说了。”
年世兰:“皇上迟早会对年家下手,我送你儿子上位,你封我哥哥做摄政王。”
“好。”
年世兰说道:“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你儿子长大,我哥哥已经老了,我不求年家世代富贵,只求我哥哥平安,待他致仕之后,能够安享晚年。”
安陵容虚弱地笑了:“我恐怕活不到那个时候,你决定就好。”
年世兰:“夏至之前,不要出永寿宫,不安全。”
安陵容点头,一句也不多问。
年世兰让颂芝开库房,将五箱皮毛送给安陵容。
“保重身体。”
安陵容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翊坤宫。
年世兰如她来时所见,依旧站在大殿之外,对方正目送自己离开。
这个女孩,适合生长在水草丰茂的大草原,纵马于格桑花海中,弯弓射猎。
而不是在困在高墙中守着四方天地。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乌拉那拉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谋杀元后,迫害妃嫔,残害皇嗣,罪行累累,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着废为庶人,赐白绫。”
皇后猛地抬头。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爬起来抓着苏培盛,大喊道:
“本宫不信皇上会对我如此绝情!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苏培盛收起圣旨,平静地说道:
“皇后娘娘,您的罪行天下皆知,大理寺和宗人府已经查清,再无差错,皇上说了,此生与你,永不相见。”
苏培盛一挥手,身后的宫人将白绫奉上。
“皇上说,如果娘娘不喜欢白绫,毒酒和匕首亦可随意挑选。”
“太后呢?本宫要见太后!”
苏培盛耐心地说:“太后娘娘病了,闭宫休养,皇后娘娘,请上路吧。”
皇后怒道:“本宫绝对不会自尽,有胆子你们就杀了本宫!”
就算是官员犯罪,也要经过三司会审,她堂堂大清皇后,岂能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就随意定罪?
苏培盛示意宫人放下白绫和毒酒,
“皇后娘娘请自便。”
奴才全部撤出。
景仁宫的大门被紧紧锁上,连门缝打不开。
皇后在里面拍着宫门,
“本宫要见太后!本宫……”
门口的守卫面无表情,充耳不闻。
苏培盛摇了摇头。
要不是华妃的事情被年羹尧知晓,乌拉那拉氏也不必赴死。
欢宜香是皇上特赐,麝香是谁下的,大家心知肚明。
但华妃当年流掉的孩子,只能是乌拉那拉氏所为。
圣旨宣读后,不管废后是否自尽,都算死人,往后不会再有人往里送饭。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
白绫被宜修剪成碎片,毒酒亦被倒到树根下。
宜修在饿到神志几乎消散时,她用毕生引以为豪的书法,将胤禛对年家所做的事一一列举。
她与年世兰相处多年,她了解年世兰,亦如年世兰了解她。
她死后,年世兰一定会来景仁宫,嘲笑她。
书写完成后,宜修将书信藏在大殿某个角落,留下年世兰一定能看懂的痕迹后,满怀怨恨地死去。
“年家……再也不会有后嗣……你也没赢……”
被囚禁多年的灵魂,终于能离开腐朽的肉身,消散于天地间。
废后死状凄惨,太后下令在宫外为其设置灵堂,日后低调葬入妃陵。
寿康宫。
太后仿佛老了几岁。
“不中用啊……”
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没有适龄的女孩,两族的荣光无以为继。
胤禛来到寿康宫。
欲跟太后商量如何安抚年家。
太后:“年羹尧的官位、爵位,已经封无可封,他既然是为了给华妃出头,皇上给华妃提一提位份即可,多给些赏赐。”
胤禛:“年羹尧将一干罪名扣到宜修头上,怕不是为了将华妃推上后位。”
太后:“大清的皇后只能是满人。”
胤禛:“儿臣仅剩的两个儿子都是妃嫔所生,朕无意再立后,免得旁生支节。”
太后:“华妃没有子嗣,贵妃、皇贵妃都使得,只是华妃性子骄纵,若为皇贵妃,便是一家独大,未必能善待妃嫔。”
太后突然想到与华妃交好的安陵容。
“文妃是个例外。”
胤禛:“文妃是个与世无争的,华妃也没什么好为难她。”
胤禛想了想,“皇额娘,朕想趁此机会,大封六宫,华妃晋位华贵妃,文妃则晋为文贵妃,也算补偿她受皇后残害之苦。”
太后点头:“文妃有皇子,贵妃也当得。”
胤禛继续道:“恪嫔为恪妃,莞嫔为莞妃,贵人及以下,全部提一级。”
太后无有异议。
“皇额娘,朕想将弘时记在恪嫔名下,他不仅是儿臣的长子,而且是唯一已经长成的皇子,给他换个大族出身的生母,对他日后也有好处。”
太后听出胤禛有意将弘时立为储君,不由劝道:
“皇帝,富察氏确实人才辈出,只是恪妃还年轻,以后未必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子,到时候,弘时夹在其中,只怕会两相为难,再说了,恪妃跟弘时仅仅相差三岁,若为母子,实在不妥。”
胤禛:“那便先不改玉牒,只令恪妃为其养母,选富察家的男孩给弘时做伴读,恪妃资历浅,管理宫务处处受华贵妃掣肘,有皇子在膝下,也能给她底气。”
太后:“皇帝看着办吧。”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封封圣旨陆续传至六宫,后宫一片喜气洋洋。
富察氏当真是意外之喜,白捡一个大儿子。
连被禁足的沈眉庄也捎带上了。
年世兰淡笑着接过圣旨。
待宣旨太监一走,她便将圣旨扔到桌子上。
皇上依然在防备她。
“富察氏的儿子……呵,皇上啊皇上,你宁愿将三阿哥给一个新人,也不愿补偿给我吗……”
年世兰只觉得她这些年付出的真心当真可笑。
已经死了的心,又被重重砸了一下。
“本宫得不到的,那就没必要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