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月蝉的自责,暮颜笑着转了话题,“师姐伤势可大好了?”
“好多了,除了太大的动作还是有些吃力,普通的都没有问题。”月蝉点点头,“多亏了你的雪莲。”雪莲是药中圣品,倒不是能有多大的治疗功效,而在于它能促进其他药物的吸收,能更好、更快地疗伤。
但是千年雪莲极其稀少,如今他们也只知道天烬皇宫中有那么一株,却不曾想,天烬帝用了两片花瓣,剩下的一股脑都被暮颜用在了月蝉身上。
“不能堂而皇之地问天烬帝要诊金,借机要颗雪莲还是可以的。”她笑嘻嘻地,将手中刚买的酥饼递过去,却发现远了点,也不站起来,直接招呼着身旁婢女指了指月蝉,另一边,因着这个话题有些尴尬的言正枫咳了咳,暮颜才想起这位是出了名的忠臣,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如何算计他的主子,总有些不好。
月蝉接过了油纸包好的酥饼,也不吃,搁在了手边,问出了今日来的第一桩事,“天牢里的那些,你准备如何?”
月家的事情终究是家事,但如今,却因为月家主将暮颜拉了进来,就不是家事了。月家需要给暮颜一个交代,天烬需要给夕照一个交代。
暮颜沉吟片刻,问道,“就这么放着吧……你想保谁?”月家的事情,不是说她不追究便不追究的,当整件事情的影响已经超过一定范围的时候,即使是做,都要做给天下人看。
但是她也的确没有追究其余人的想法,就这么让天烬帝管着他们伙食,了此残生,也就罢了。至于月家留下来的小辈们如何,会不会心怀怨恨以此报复等等,她都不在意。
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能力,说报复就报复到她头上不是么?
“留个人给我吧。”月蝉叹了口气,大长老她必须保下来,其他人……不过罪有应得。思及此,眼中微微沉凝,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不说也罢。
“嗯。”暮颜点头,说到底,这件事本来就是月蝉的事情,“你明日去提人就好,早就打过招呼了。”
最初的时候,原以为等不到月蝉醒来就会离开,便早早地知会了天烬帝,若是月蝉要人,直接放就行了。天烬帝也不想掺和这事儿,当下就同意了。
“谢谢。”月蝉真心实意地道谢,人却不甚有精神的模样。
“师姐快要嫁做人妇了,陪我说说体己话?”暮颜笑嘻嘻地站起来,走到她跟前,伸手就去拉月蝉。
陡然听到“嫁做人妇”四个字,还有些许不太习惯,月蝉有些微微的羞赧,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言正枫,红了红脸,又看了看暮书墨,终于点了点头,跟着暮颜出去了。
康府并不比丞相府,对于他们而言,左右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沿着小池塘走走,也就没有了。
月蝉似有心事,虽说看着湖中景致,可是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聚焦在一个点上,走了这一圈,就看着那一片叶子,也不说话,神情木木的。
“师姐。”她唤。初见,她仿若自九天之上款步而来,提着裙裾,嘴角笑容亲切而高远,不似这会儿,似乎满满的徘徊、举棋不定,暮颜停住了脚步,伸手挽着她,月蝉骤然回神,诧异看向暮颜,愣了愣,无奈苦笑。
“他们都说,我是月家百年难遇的天才。”她还是看着看着池中那一片叶子,喃喃诉说多年来的郁结,“他也是因为我,才坐上了家主之位。我以为,这是我一生的骄傲,因为,我是那么优秀啊!”
是的,年少的孩子,听到夸奖总格外欣喜,自己是天才呢,虽然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天才是什么意思,但是母亲因此很开心,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能令母亲开心的事情,便是好事啊!可是后来,母亲渐渐的不开心了,再后来,她被家主要求住到高塔之中,人人都说,这是月家有史以来唯一的殊荣,她不懂,她只知道,从此以后,一个月只能跟母亲一起吃一顿饭。
母亲总教导自己,要听话,要多学习,要跟着老祖宗们好好学习医术,说老祖宗们都是学富五车的人。可是……医术界的泰斗,医学百年世家,竟然救不回自己的母亲!
她哭过,求过,闹过,也因此,更是狠下了心要学好医术,要救自己想救的人。
是什么时候放弃了呢?是什么时候知道,再好的医术,敌不过人心黑暗欲望贪婪呢?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看似光明磊落济世救人的百年世家,其实已经溃烂到无药可救了呢?
是听到一向慈祥的老家主说,母亲让人脆弱,感情让人分心?而月家天才,只能是一个一心求学的无情无欲之人?
是听到二长老附和,说放弃夫人此举甚是必要?否则月蝉小姐沉溺母亲怀抱不够坚强?
放弃……不是治不好,是不给治。恐怕一心想要自己济世救人跟着他们好好学习的母亲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在这个距离病痛最远的世家里,被无情地当作了弃子吧。
既然医术再好,都会无济于事,既然人心黑暗到这种地步,她学医有何用?既然月家严令禁止研究毒术,那她就非要去做一做……
“如今,月家再也没了气候……”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说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地声音都哽咽,月蝉还是面无表情看着那片叶子,似乎在喃喃自语,“可是小颜……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快乐?”
这些年来,她不愿回来,不愿说起月家,每每思念母亲,就恨不得月家消失……可如今,月家和消失已经没什么两样,为什么……她还是不快乐?
暮颜叹了口气,将到了这时候还是骄傲地不愿那颗在眼眶中已经滚圆滚圆的泪水滑落的月蝉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因为师姐,是月家人啊,身上流着的,是月家的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