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安阳王爷来了。”管家躬身在外说道。
几乎是下一刻,已经如坐针毡却又不便过早离去于是分外不自在的谢府老家主就起身行礼道,“既然安阳王爷到了,那老朽就先行一步。”
暮颜点点头,对着管家说道,“送送老家主。”
“是。”
老家主又千恩万谢了一遍,才转身离开,带着自家子嗣浩浩荡荡地朝门口走去,遇到拎着酒壶进门的厉千川,又是一番行礼,厉千川看着谢家众人,蹙着眉点了点头,便自顾走了进去。
谢家……
他一路朝里走去,就见已经端着酒盏往花园走的暮颜,她言笑晏晏地打着招呼,“就知道你带了酒来。”
当年那个拿着酒壶直接灌的少女,终于成为了一个更喜欢端着琉璃盏慢慢品的女子。微微叹了口气,在玉石桌边坐下,这张玉石桌,他记得是从暮书墨的院子里搬出来的……
将厉千川今日的落寞看在眼里,暮颜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中接了酒,斟满,递过去,又给自己斟满,才笑着问道,“今日怎么得空找我喝酒?你若是再晚一些,我便要回去了。”
“是啊……你们都要走了,如今倒好,连桃花醉都没人喝了。怕是往后……我便也不需要酿了……”厉千川重重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叹道,“暮书墨一声不吭地跑去了夕照,谢锦辰又脑子不清地进了大牢,原想着还有个你能一起喝个酒,却忘了你也是要回去的。往后啊,这熠彤,便愈发地没了趣味。”
“你刚刚看到没?谢家那帮子人啊,还不如我感伤……你说谢锦辰图啥呢?”
图啥?倒不是图谢家百年基业吧,只是心中那股气出不去,成了心魔,没日没夜地纠缠不休,终于成了魔障……
暮颜虽然这般想着,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当日一群人围在白鹿居的小炉子跟前,守着一只药膳鸡的情景,难免让人感怀……
她学着厉千川的模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替两人又斟满了,才说道,“有空回来看你,或者你去看我,带上桃花醉,和小叔和你,一醉方休。”
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说道,“放心吧。上阳烨不会不让你走的。”
“以前吧,总觉得那小子分外惹人厌,搜刮了我所有的桃花醉不说,还一直要拉着我下棋,烦得要死!”不知道为什么,才喝了一杯酒,竟觉得微微有些醉意,很多原本不会说的话,竟也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收不住了,“但我也知道,他苦啊!那些年,估计倾城府的每一块残桓断壁都被他摸过了,他整夜整夜地不睡,你……你不在的那些年,他几乎是魔怔了一样的折腾自己,也折腾我们。”
“如今,倒是觉得,那些被折腾的日子也不错,至少不会这般空寂……”
这个和往日所有样子的安阳王爷都不同的厉千川,让暮颜微微意外……他们离开了,离开地几乎是毫不犹豫,因为前方又必须要去的理由,于她是,于南瑾是,于暮书墨也是。可是,那些留下的人,便这般对着物是人非的回忆,一日日纠缠着。
老夫人那日跪着要她放开暮书墨,怕最多的还是如此吧?那个折腾在熠彤每一个人生命里,刻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暮小叔,突然抽离之后形成的空白,需要多久才能适应?
暮颜终是叹了口气,想起那晚,落魄小院的墙头,少年一手执酒,一手吃鸡,自有潇洒恣意,却满腹愁绪的模样……
厉千川微微地苦涩,那涩意似乎融化在了酒里,怎么喝,都觉得今日的酒不对味,他喃喃道,“星儿知道你回来了,总想着来看看你,却又觉得愧疚,日日在府中徘徊犹豫。”
暮颜晃着琉璃杯,微微出神,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感,她突然格外理解厉千星的感觉,厉千星的一生注定了站在原地等待徘徊,看着身边的人上演瞬息万变的轰轰烈烈,只有自己,静止在安阳王府如同堆砌起来的湖水。
任你沧海桑田。
“若你还介意,我替她道个歉。”厉千川看着眼前的少女,两年时间,她似乎变了许多,最明显的便是气质,有种时间沉淀下来的感觉,倒让人忘了她其实也才十六岁。
那日,她捧着金印,一步步走上祭坛,华丽宫装的长长下摆,一层一层拂汉白石台阶,少女走得自然而稳重,嘴角的笑意,温和、柔软、慈悲、怜悯,她神情自若地接受万民朝拜,一点紧张或者得意都没有,仿佛于她而言,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荣辱不惊。笃定自若。
暮颜摇了摇头,“道歉什么就不必了,我走之前去看看她,也算是……了了她心头的那点郁结吧。”
沧海桑田,千帆过尽,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太过于执念某一个人,某一件事,太过用力,终成心魔。经历了这一些,难道还看不透么?厉千星是如此,谢锦辰是如此,还有,那个林依依也是。
最后,她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林依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那个已经魔怔的女子,已极是可怜,便让她在那华丽的囚笼里,终此一生吧。
这一日,厉千川喝了很多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桃花醉喝完了,又让人从万品楼搬来好多好酒,一壶一壶地喝,吆喝着暮颜一起,一直喝到脚边堆满了空酒壶。
他说着那些铁血过往、说着战场的那些事情,说着和暮书墨的交情,说一点,喝一壶,说一点,喝一壶,到了最后,他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暮颜自始至终,都是优雅地喝着琉璃杯中的酒,清醒地一点醉意都没有,见厉千川醉了,她派人将他送了回去,自己对着一地的空酒壶,坐了一宿。
这一场无声的硝烟,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可是,因着回归的这一趟所触及的人心,却让她无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