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思回转间,其实只过了片刻。
心中宛若惊涛骇浪席卷而过,面色却丝毫未改,连眼神都未变过。
暮颜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因着她的问题,而发生的化学反应,她想着闫梦忱对他的关照,想着闫梦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开导这个“因着多年毒打所以有些自闭”的小太监。这个定语是闫梦忱的原话,即使她去了海上,走之前还不忘交代她多多关注。她的师姐,这些年来,从未失去了她最宝贵的东西,可是,若是她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当初的一时心善,造成了今日差点儿朝纲颠覆,她以后,还敢这般毫无顾忌地表达善意么?
思及此,暮颜觉得,她的确该好好关照这个夏之镜了……
“我再问你一遍。静之是谁?”暮颜晃了晃手中瓷瓶,冷着声问道,因着她手中动作的倾倒,瓶中味道散发的愈发的快,呛鼻地令人难受,那小太监悄悄后退了一步。
只是夏之镜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见此,暮颜面色一冷,手中瓷瓶就势倾倒,墨绿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沿着瓶口滴落,就一滴,在边上小太监惊恐的眼神里,宛若慢动作一样的精准滴落在伤口上。
“嘶!”
“呜!”
“呕!”
寂静的帐篷里,三种声音。第一声,是液体滴落在伤口上瞬间腐蚀的焦灼声,恶臭袭来,翻卷的皮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变黑,露出里面森森白骨,散发着肉类烧焦的味道。
第二声,是终于受不住那痛感惊呼出声的夏之镜,他痛地满地打着滚,手在地上蹭着,似乎想要将手上的液体蹭干净,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反倒把伤口越蹭越大,极速了伤口腐烂的趋势,黑色的浓水沾染了毯子,带着有些触目惊心的碎肉。第三声,便是再也看不下去的两个小太监白着脸冲了出去之后,帐篷外传出来的干呕声。
他们何时见过这般场景。
连同暮书墨都怔了怔,没想到,森罗学院的毒这么厉害。倒是南瑾,自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看着,似乎将一切都交给了暮颜来处理。
“还不说么?静之是谁?”浓烈的恶臭里,暮颜缓缓起身,看着满地打滚的少年,有些凉薄的说道,“你瞧,只要一滴,你的这只手就会腐烂,然后,一点点的侵蚀你的身体,你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切,到了最后,你就成了这毯子上的一抹黑水,连同这毯子,一把火烧了,自此,再也不会有人问,夏之镜是谁,静之又是谁。连你的老母亲,都要到何时,才会发现你早已不在?”
她蛊惑地说道,“所以,你在坚持什么呢?活在阳光底下,总是比死亡有趣得多。”
少女似乎也是嫌恶这样的味道,挥了挥手,将瓷瓶收了起来,走到一边坐下,看着地毯上翻滚的少年,他从最初的那声呻吟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别的声响,哪怕疼地脸色刷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水,即使这样,他依旧一声不吭,只是闭着眼睛,咬着嘴唇,嘴角,有鲜血缓缓沁出。
“其实,你不说也没有用的。”暮书墨喝了一口茶,也难为他在这样的味道中,还能气定神闲地喝茶,喝了一口茶,他才缓缓吐了一口气,“你叫静之,是他的徒弟,对么?他是朝廷供奉,天天守着以国师秘法点燃的,代表夕照皇室香火传承的蜡烛。我说的,对么?”
紧闭着眼睛的少年豁然抬眸,眸子里,狂风巨浪席卷而来,仿佛是这一生所有的情绪都被点燃了,南瑾也是侧目,看着暮书墨,无声询问。
暮书墨叹了口气,说道,“那日和你父亲喝酒,他喝多了,跟我说的。我的人查到小夏之前的名字叫夏之镜,而且他母亲说的入宫时间,和内务府记载的不符,所以我有些担心,赶了过来,正巧遇到了这事。”
见暮书墨说得头头是道,地上翻滚着的少年突然就熄灭了眼中所有的神采,是啊……他就是那个人的徒弟,还有什么好怀念的呢,生活在阳光下的确比死亡有趣得多,可是,生活在终年不见日光的黑暗密室里,便还不如死亡来的痛快。
暮颜看着夏之镜表情的变化,突然手起刀落,寒芒一闪,血雾飙起,随着一声尖锐的“啊!”,一支断臂咕噜噜滚到了门口,那只断臂,血肉焦黑,白骨森森。
而夏之镜,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暮颜出声唤道,门外,御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门口的断肢脸色一白,腿一软就要跪下,暮颜挥了挥手,“赶紧的,止血。”
她早就安排了御医守在帐篷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真的尸骨无存的死了。若是真套不出什么,也得把人带回去,这件事情,绝不是突然心之所至头脑发热的谋反,相反,应该是积攒了多少年的仇恨终于爆发……
御医胆战心惊地将昏死过去的少年重新包扎了伤口,看到另一只被撕裂的伤口再回想一下门口那支断肢,只觉得一阵胆战心惊——谁能想到,那个看着极好说话的长公主,凶狠起来是这样恐怖?难怪方才两个小太监出来呕成那样,再看这切断手臂的伤口,凌冽锋利,有一层蓝色的微弱光芒,带着微微的寒意,看来,以后遇到长公主,还是绕道走吧……
他一边胆战心惊地处理伤口,一边在心中碎碎念,手上的动作愈发的快了,赶紧处理了伤口第一时间告退离开,幸好,陛下三人此刻似乎都没心思搭理他,挥挥手就让他退下了。
随后,暮颜又招了两个侍卫,将夏之镜带回了囚车看管着,其实根本不用看管,他的伤势恐怕短时间内都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了,一个手筋脚筋俱断,还能折腾到哪里去?
如此处理好了一切,暮颜才起身,撩开了帐篷帘子……通风,那味道实在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