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啼哭从产房中传来,原老爷在门外欣喜若狂,连忙问从产房里走出的稳婆:「是男童吗?」
稳婆高兴地花枝乱颤:「恭喜原老爷,贺喜原老爷,是个大胖小子!」
「哈哈哈哈!好!真好啊!」原老爷看向身旁同样笑容满面的初启阳,「做的好,我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爹的心愿也就是启阳的心愿。」初启阳勾勾嘴角,将假笑扯得更真些。
一个圆脸丫鬟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老爷,姑爷,看看小少爷吧。」
原老爷抱过孩子爱不释手,小心翼翼抚摸着娃娃的小脸,不顾婴儿啼哭摸了半天不撒手。
丫鬟忍不住劝道:「老爷,小少爷怕是要喝奶了。」
稳婆接过振儿,将孩子抱了回去。原老爷心满意足,复而看向小丫鬟捏了捏她的圆脸:「可害怕了?」
丫鬟捂住了自己平坦的肚子:「怎会害怕?老爷的孩子定然福大命大。」
镜面上的画面模糊起来,灵华将鉴心镜收起。
这圆脸的丫鬟……分明就是那日带她去原秋盈住所的人!
依镜中若现,她与原老爷关系不清不楚,且身怀六甲,为何如今还是一个丫鬟?
是丫鬟也就罢了,不是贴身丫鬟,更不在原老爷身旁伺候,反而在外面洒扫,是被特意调离了吗?
灵华正思索着,一道声音悄然而来:「原老爷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艳福不浅。」
灵华闻言回头,恒古顶了一头炸毛神采奕奕地站在她身后,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浑身都像冒着火一样,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原秋盈的爹和相公颇不是东西,就算不是自己的至亲,也不可以动狠手欺负人!」
他喘了口气又指着镜子骂骂咧咧:「真是混蛋!原秋盈个头那么小,这两个男子人高马大的,怎么好意思下得去手!」
灵华捋捋他的胳膊,示意他平静些。她回想起原秋盈在船上看着她与恒古艳羡的神情,颇为感慨道:「难怪她会这样羡慕我们。」
恒古纳罕:「你懂她?」
灵华抚上心口:「恒古啊,你看到了吗?原秋盈的父亲和相公都用了同样的办法去让「不听话的女人听话」。
他们用自己的力量优势去伤害,用自己的权利优势去打压,甚至用思想上的枷锁给原秋盈带来负担。
他们把原秋盈看作一个任人摆布的附属,他们需要一个随自己心意而行的下人,而不是女儿与妻子。」
恒古似懂非懂道:「你的意思是这两个男人不把原秋盈当人看?」
「他们不懂「尊重」二字,大概在他们心里,只有自己才算是「人」。不但只想着自己得利,还意图收走别人的全部、消灭他人的精神,就为了两个字——「听话」。」.
「真是欺人太甚!」恒古搓了把脸撸起袖子,「我们什么时候去帮帮原秋盈?」
灵华按下他的手:「自然是搞清楚真相之事,未知全貌,不敢轻易相帮。」
「还有什么不明之处吗?」恒古挠挠头。
灵华点头:「有一些。」
「好吧。」恒古扑到地上的床褥上,将胳膊垫在脸颊下:「那我好好听。」
灵华在他的褥子上寻了空坐下,声音如潺潺流水:「首先,原秋盈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更是被逼迫生了孩子。
对于振儿,她理应是不喜欢的,更是多次说过「没有孩子生活会更好」之意的言语。
那为何振儿去世后她又放言要去报仇?只因听我所言,所以顺着我意说出口了吗?
其二,原家这位小小姐也颇为奇怪,听下人所言
,原秋盈并不管她,这虽是未尽责任,但也情有可原。
可为何小小姐的生母也不管?还有她那日的哭泣和戒备之色,并不像丫鬟们口中的「野孩子」,反而很懂事。」
恒古一骨碌坐起来点点头:「在我小的时候,阿娘也告诉过我不可以顺便吃别人给的食物,只有自己做的才是最放心的。」
「正是如此,可见小小姐并不是不通人性,反而是有人教导的。」灵华边说边把恒古撸上去的袖子放下来。
恒古忽而有些心猿意马,盯着灵华移不开眼。
灵华整理好他的袖子便移开目光继续道:「还有那名丫鬟,她若成功生下了孩子,原府中应当有三个孩童,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那丫鬟的孩子去哪了?」
「再用鉴心镜看看吗?」恒古指指桌上的残镜。
「不必,我去找原秋盈谈谈。」灵华起身走向门口,「有些话,我想听她亲自告诉我。」
秋日的风冷了许多,树叶枯黄,人心颓丧,没由来的萧索吞噬了心脾。
灵华独自走在小道上,忽见一个鬼祟的女子身影躲躲藏藏地走向原秋盈的住处,抻着头向屋里面张望。
灵华一眼便认出此人便是与原老爷私通的丫鬟,她压低脚步走到草丛附近,观察圆脸丫鬟的动作。
丫鬟蹑手蹑脚地走到原秋盈房门口,熟练地用小指指甲刮开一小块窗纸向内看去。看了许久还不够,还贴耳去听里面的动静。
灵华捡起地上的石子向丫鬟身后扔去,她吓得低呼一声,急忙捂住嘴向外逃去。
灵华压低脚步声跟在她身后,待她跑出十几步远后,手心放出一道细长的光绳紧紧缠绕在丫鬟身上。只消微微轻拽,丫鬟便像放飞的风筝一样飞回到她的身边。
惊恐的叫声划过耳边,灵华随即划出结界将二人框在一起,面对面站在密闭的结界之中,隐匿去了身形。
「你到底是什么人?!」丫鬟哆哆嗦嗦地指着灵华上下打量,待看清灵华手中的光绳时大惊失色质问道,「是不是你!你就是那个杀婴的魔头对不对?!」
杀婴的魔头?
灵华正要顺着丫鬟的话继续讲,忽而她冲了上来,疯狂地拍打灵华的身体:「你就是凶手!还我命来!还我儿命来!」
原来丫鬟的孩子已经死去了,那她口中「杀婴的魔头」便是害死孩子的凶手?
灵华见丫鬟疯狂的模样不欲与之多言,指尖汇聚点滴灵力向她身上撒去,丫鬟随即晕倒在地。灵华俯下身食指点在丫鬟的额间,一些残像映入脑海。
「王叔,你快看,我的孩子多可爱啊!」
大街上,丫鬟抱着半岁大的娃娃走在道路中央沾沾自喜地炫耀:「李婶,我就说我能一飞冲天,你看,我给原家生了个少爷!」
丫鬟在众人的吹捧下高昂起头颅:「现在南乡都知道原家有少爷了,而且是我生的,我要发达了!」
丫鬟转过头去找了间茶寮饮茶,却未见黑暗中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她。
天空响起炸裂般的雷声,这夜丫鬟睡得不踏实。想起自己的孩子总是害怕打雷,一到此时便哭个不停,她点灯起身静静聆听,却没听到任何哭声。
她推推原老爷的肩膀:「老爷,孩子一直没动静,是奶妈抱走了吗?」
「不晓得不晓得,生养之事你去问奶妈,问我做什么?」原老爷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呼噜声比雷声还大。
丫鬟无奈举着小小蜡烛走到孩子的小床前,豆大的亮光此刻也格外刺眼。
眼前尽是一片血红。
小床上的被褥都散落在地,大片的血泼洒般从床上流淌下来,孩子的身体已经不见了
,只有几块碎肉和一个闭着眼的头颅留在床上。
死无全尸。
「啊!!!」
「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老爷,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我并未成亲,这孩子说出去也不光彩,低调办了吧。」
「可是老爷,他死得蹊跷啊!」
「丢脸可比蹊跷难看多了!我警告过你不要四处乱说,这就是给你的报应!以后你出去干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晦气。」
残像消失,灵华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向丫鬟。
同样的死法,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是巧合吗?还是刻意为之?
看来必须要探探原秋盈了,她住在原家,不可能一无所知。
灵华素手一挥,收了丫鬟适才遇见她的记忆扔到天空中。
快步来到原秋盈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秋盈妹妹,我来看你了。」
房间里果然还是沉默了半晌,疲惫的女声透过门窗飘过来:「凌华姐姐,你走吧,离开这里吧,我实在不想见任何人。」
「怕我看到你身上的伤吗?」灵华抚上门框,「我那日看见了你的遭遇,你一直都是这般过的吗?」
屋中依旧寂静,可灵华似乎听到了原秋盈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继续道:「正因为你孤立无援,所以才格外珍惜与我相处的时光,不是吗?若你此刻还将我拒之门外,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秋盈妹妹,实话实说,我心里确实有些疑问,正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想来找你。若是有可以相帮之处,姐姐不会放你身陷囹圄。」
里面依旧没有回音,灵华贴近门框悉心聆听,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她心下了然,没再说话。
沉寂了许久,久到灵华已经觉得原秋盈已经不会再搭理她。忽而门被打开,原秋盈站不自然地用头发挡住脸上的伤,眼神躲闪道:「姐姐进来吧。」
灵华脚步轻轻,踏入了原秋盈专属的一片净土,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棕瓶:「这是金创药,对付这种外伤最好了,一抹就见效。」
原秋盈看着递过来的药伸出双手却没有接过来,灵华看到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一滴硕大的泪珠滴落在手背上。
「凌华,为什么只有你对我这么好呢?」原秋盈摸着自己的脸颊,那是被她亲爹打出来的伤。
「可是我不值得你对我好,我是个冷漠自私的人,我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从来没有让身边的人满意过。
我太失败了……我的愿望没有一个能够达成,亲人也都不喜欢我,我真的好孤独,有时候我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像个可笑的疯子一样……」原秋盈说着趴到灵华肩头哭泣起来,如同振儿死去那晚无助地啜泣。
灵华眼底淡然,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薄背:「现在我便来陪你了,有什么想倾诉的便大胆地说出来吧,我不会像你爹那样对你。」
原秋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灵华,犹豫了半晌问道:「你觉得我爹爱我吗?」
灵华答道:「他不爱你了,但仍养着你。不过也不必对他感恩戴德,因为他打了你。」
原秋盈拼命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又问道:「那你觉得,我爱振儿吗?」
她爱振儿吗?这个答案似乎模棱两可,丫鬟的孩子为何而亡?经历过此种大事后,振儿又是为何而亡?原秋盈可以独善其身吗?
可灵华见过她看向振儿的眼神,分明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温情。
船上抱着振儿走动的是她,害怕振儿生病的也是她,为振儿带着拨浪鼓的还是她。如果真的不疼爱,
如何能做到日日亲近呢?
「你爱。」灵华坚定道,「你爱振儿,可是你不愿承认。」
原秋盈愣住了,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捂住脸控制不住地哭泣起来::「我不爱他!他死了更好!他死了对我们都是解脱!」
灵华默默看向她:「是你对振儿做了什么,对吗?」
原秋盈一时忘了哭泣,颓然跌坐在凳子上,拍着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亲手把孩子送到虎口之中的。」
她抬头看向一直无言望向她的灵华:「凌夫人,你不是想听我倾诉吗?那我就都告诉你,反正这些事藏在心里折磨得我夜夜不得安睡,说出来便也是你的噩梦了,我也就有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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