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亮了,可是木楼没有消失,反而看起来更加真实了。
今日为七月初一,本应是计划中传递消息、放出恐慌消息的开放日。可此时接平镇里暗如黑夜,浓浓的乌云压在头顶,旋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灵华关上木楼三层暗室里的窗,回首对卓灼说道:「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躲起来了。」
可以制造消息的机会名存实亡,计划还要继续吗?
卓灼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垂眸看着灵华,他看出灵华脸上的犹疑,背过身用几近透明的手翻着书架上的书册。
灵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到他坚定无比的声音:「正因为外面都没有人,更是我们救出所有人的好时机。你若怕危险,就在木楼里待着,我出去找名单上的朋友,一起把所有人放出来。」
灵华感到卓灼此时已经着了心魔,他为何这般坚持要救出所有人?明明已经在残影中看到自己的尸身,也在破坏阵眼后看到双手变得透明,为何还是要一意孤行?
「你为何如此坚持要救人?这般作法也许会让你无法再存在于世上。」灵华微微蹙起眉,走到他身边。
她按住卓灼正在翻看的书册:「我感谢你诸多日子对我们的帮助,所以更不愿看你牺牲自己。」
卓灼放下书,低头看她:「所以你就没有破坏幻阵,是想让我再活久一点吗?」
「我只是不想亲眼看你死去。」灵华说完低头翻找起来。
卓灼却没有动,他看着灵华纤细的侧影,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对你有隐瞒。」
灵华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聆听的模样。
「在走到冰室那里,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事。只是这些事非常模糊,我难以确定是真是假。」卓灼看向自己的右手,虽然已经透明,但他还能想象出自己手的样子。
「你想起什么了?」灵华温柔地问。
「走到冰室门口,我便有一种排斥之感,好像我预感到了,里面有不利于自己的东西。看到残影,说实话我是震惊的,我从没想过会看到自己的尸体。而那夜回去,我的脑海里多了许多之前不记得的东西。」
卓灼抱紧了双臂,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双目变得空洞颤抖:「我想起我被放在一个密不透气的地方,周围漆黑,没有一点亮光。我似乎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突然有天,头顶的黑暗被打开了,一双手把我捧了出来。
我回头看,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被放在一个盖了布的玉盅里。我第一次离小焦的脸那么近,他对我说,马上就造出我的新躯体了,不过还要再等一个周期才可以把我的灵魂附到躯体之上。」
灵华深感遗憾,看来卓灼自杀之事确实是真的。
不过,「周期」这二字再次出现了,接平镇里有周期的,目前为止只有木楼。汇聚、合成、释放、爆发,此乃一个周期。
之前在冰室之中,焦路的话便提起过卓灼「下个周期不会回来」的话,莫非这周期也暗藏玄机?
灵华默默思考着,卓灼又继续讲了下去:「我又被放进了玉盅里面,不知过了多久,是相遂生把我捧了出来,他那时还年幼,看起来十岁左右,我能感受到他捧我的手在抖。」
「可相遂生不是这几年才来的吗?你怎会提前看见他?」灵华疑惑道。
卓灼痛苦地抚上额头:「不记得了……我如何想也没能想起来。这些是新生在我脑海中的记忆,我之前从未知道过这些事。我觉得,我也许失忆过。」
灵华明白了他的打算,便道:「所以你便想到这暗室中找一找,看看还有无记录?」
「也不止这个原因,我亦想知道壁龛后
面是什么。」卓灼说着又翻起书册来。
他打开一本书抖落了几下:「相遂生把我捧到了一层与二层的夹层中,是他用妖力打开了通往夹层的机关,我才得以知晓如何去往错层。.
也许那日我与你进冰室之前,这记忆就有复苏的预兆,之前我并不知晓如何进入夹层,但那天我不由自主地就比划出来,启动开了机关。」
灵华喃喃道:「也许是时候到了……」
卓灼停下手中的动作:「可能吧,这时期结界本就敏感,不知为何,这次的结界比之前的都要脆弱。现在你毁了阵眼,现在结界已经脆若冰凌,一碰就碎。」
「所以你仍想借此机会把百姓都救出去?」灵华把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为何你一直执着于救人?」
卓灼的神情肃穆起来,他久久未语,灵魂像是穿过了万水千山,又回到他的身体里。
「被相遂生带走之后,是帝渊亲自为我附灵,我不知何故,忘记了自己已死的事,反而活着时候的事、还有复生之前许多年的事情统统都记得。
我只忘了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也忘了是帝渊给我重塑身躯。我怀疑记忆的事是相遂生在捣鬼,他精通提取记忆之法,许是将别人的记忆传给我了也说不定。
他忌惮我若是记得帝渊为我重塑身体,会感激她、真心实意为这组织卖命,从而取代他的位置。
所以他只把我死去和复活的事情去除了,留下我所有痛苦的记忆,让我恨帝渊、恨他、恨这不公的天地!」
卓灼停顿了片刻又道:「我为何执着于救人?我本就是已死之身,现在想起这么多事,更是觉得活着是种疲惫。
但是,这些住在接平镇里的人,他们还有希望,他们还可以走出这里活下去,不再重蹈我的覆辙。
就算发现了幻阵,发现了这里好像没那么简单,我还想拼命去救他们一次。
因为我受难的时候,从未有人救过我。」
灵华默然,她已经劝不出什么话语了。自己淋过雨,便想给别人打把伞,既然这是他自赋给自己的使命,那便去做吧。
她点头道:「那你便去吧,我虽不赞成在未知全貌的此刻行事。但既然这是你的坚持,我不会左右你的想法。我便今夜在此将灵力注入,激起爆发期来到,届时你带着大家走吧,请务必保护好这些百姓。」
卓灼深深看灵华一眼,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既然如此,那找到线索我就去准备。」
话音刚落,却听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灵华与卓灼登时警惕起来,皆悄悄聚了力。那身影投下的影子越来越近,只见头发散乱的恒古敏捷地走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二人吓了一跳。
「你们这么紧张?」恒古头顿下脚步,猫在一边摆摆手,「是我啊。」
灵华与卓灼放下心来,卓灼又查找起线索来,灵华上前把恒古拉进暗室问道:「你如何进来了?」
恒古挠挠头,小声道:「我按照安槐说的调息了一晚,果然感觉好多了,现在灵力强了不少,感觉修为好像也增进了些。我左等右等你都不回来,心怕你受了危险,就跑过来找你了。
说起来,我走过来这么长时间,一路上只有几个没精打采的理者,他们的身体都变透明了,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进青石板区的那道篱笆门,我只用了一点灵力就打开了,根本没用劲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灵华简单将一夜的过程讲述一遍,只是卓灼的事情她没有说。
恒古惊讶地薄唇微张:「你把阵眼给破坏了,那我们把木楼炸了就可以出去了吧?」
「今夜便会开始,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想看看壁龛后是什么,这里
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灵华说完又开始寻找,她甚至趴到地上去摸索,看有没有暗格。
恒古也加入其中,三人在暗室中并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眼看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卓灼先行离开了木楼,去做带领大家撤离的准备。
灵华席地而坐,放下手中记录着实验过程的书册与恒古分析起来:「你可知相遂生失踪了?」
恒古惊讶道:「失踪了?他不是在自己家里养病吗?」
「可你我知道他住在哪里吗?御一间里从未见过他的住所,而曹大夫所处的宫殿中也并没有他的卧房。你可知,他到底住在哪?」灵华把书放回书架,又拿起一本新的翻看。
恒古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坐到灵华旁边犹豫着猜测:「也许他住在我们没去过的其他地方?」
灵华思忖道:「也许吧,但自从我见过焦使者灰飞烟灭、卓灼的双手变透明,再加之你看到路上的理者也变透明起来,我的心里就有一种感觉。」
恒古凑近问:「什么感觉?」
「我们接触到的一切,是否是别人让我们看到的一切?」灵华微微停顿,组织了语言后又道,「或者说,我们看到的有些东西,是被别人操控的、是虚假的,真实所被覆盖蒙蔽,只有虚假在我们眼前,令我们深信不疑。」
灵华的声音如木槌击磬,精准打击在了恒古心上。他拍拍身下的地板:「你说这些都是假的?我们身边的人都是假的?」
「虽然这很难以置信,但目前看来确实如此。」灵华起身,再次打开窗户向外面看去。
狭窄的街道上只有几名黑衣理者,他们的袖子下似乎空空如也,空荡的袖管随着狂风肆意飘荡,如同幽灵,亦似鬼魅。
「在我破坏阵眼之后,卓灼的手变得如同消失了一样,我确实无法不将幻阵与他联系起来。」她关上窗,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若这里的所有都是假的,那相遂生是真的吗?」
「他是不是已经也跟焦路一样,死去之后变成粉末飘向空中了?只是大家不知自己死后会尸骨无存,只当他是失踪了。」
灵华又想起焦路提起过的「周期」,那时卓灼死了,焦路几乎快哭出来地说「你下个「周期」不会回来」,那么,是有人在死了之后还会在下周期重新回来吗?
她急忙问恒古:「若是有人对你说,你死了之后,下个「周期」还会回来,你认为这句话是何意?」
恒古眨眨眼,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我会死而复生的意思吧?「回来」的意思不就是我还会继续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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