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华与恒古跳进书房内,轻跑到曹大夫身边。曹大夫脚步虚浮,身形摇晃,竭力扶住书架才能堪堪维持住站立。
看起来命不久矣了。
灵华与恒古心中都有了计较,曹大夫这是用最后的时间在保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扶住曹大夫站稳,他苍老无力的手指已经拧不动机关,恒古上前帮他拧动了铜虎。
曹大夫点头以表谢意,一言不发地向甬道内走去。
灵华心中突感不妙,她轻轻拉住曹大夫问道:“可有需要帮忙的?”
曹大夫推拒了,抽出胳膊把灵石给了她,缓慢而迟钝地说:“不必管我了,去做自己的事吧。留在这里,危险,离开这里,有卓灼护你们,走吧。”
灵华还想询问其他事,可曹大夫已经不再理会他们,拖着绵软的双腿一路向下走着。看着他枯瘦的身体走向黑暗的地下,感觉像从人间进入了地狱。
不多时甬道口被隔板盖上,书房内安安静静的,好像一切都没变过,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曹大夫是不是让我们害死了?”恒古突然惆怅起来,他眉头都蹙在一起,撅起嘴甚为自责,“如果我们不问他,他就不会因为说出秘密而死。”
“他跟阿琴一样,都是被命运困住的人,想要挣脱却只有死路一条。想必他也有过这种打算,只是没有付诸实践,得过且过。”灵华拉住恒古的手,带他走出了这座小宫殿。
宫殿外的桃树不知何时结了满树的果实,远处看去粉嫩嫩的,与碧绿的叶子搭在一起,充满生机。灵华带恒古走到树下坐了下来,摩挲着他的手。
“别想太多,这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生活在无法自己控制的人生之中,处处受人指使,被他人掌握,失去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做人的尊严。
若死前的挣扎能让他的良心不受谴责,能够让他感受到此生不枉,那也是一种值得。”
她略带哀凉地看向恒古:“你应当知道,死有时候不是结束,而是解脱,是快乐。”
恒古亦有些伤心,他低下头,靠在灵华肩膀上:“是,我知道这是种解脱。阿娘仙逝之后,我没有别的念头,只想早日死去,与阿娘团聚。
那时死对我来说是个充满诱惑而安慰的字眼,一想到自己马上会死,我就觉得安心、觉得快乐,因为世界抛弃了我,我也要抛弃这世界。”
他抬眼去看灵华的侧脸,眼中充满喜欢和留恋:“若不是你,给我的世界带来一束光,恐怕我也会与曹大夫一样,等着自己油尽灯枯的一天。”
灵华垂眼看了恒古半晌,突然扭过身,捧起他的脸给了一个爆栗子:“你们情况不同,怎可相提并论。况且你还不如他呢,曹大夫活了不到六十年,受了这般打击还想着努力活一次,你呢?”
恒古吃痛地揉揉脑袋:“我明明就是在思考人生,怎么被你说成不如别人了,若你不来烦我,我已经修炼得道了!”
“胡扯狡辩。”灵华坐得离他远了些,“若我不去寻你,三番四次的烦你,你只能去做地府里的夜叉了,你我只能在酆都远远打个照面,谁也不识得谁。”
恒古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凑到灵华旁边:“夜叉哪有我这么好看的?我即便是夜叉,也是最俊秀的。”
他把自己的脸靠近灵华的:“你说是不是啊,姐姐?”
灵华看着少年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下意识想向后退又顿住了。她正待说些什么,恒古却退开了身子,一派天真道:“姐姐,我爬树的时候你要帮我看着啊!”
说罢竟突然跳上树干,一手摘了两三个桃子下来。
灵华正不解,忽而从余光中看到相遂生带着六个理者从远处走来,她瞬间明白了恒古的行动,跟着一起演起来。
“弟弟,你慢点啊!抓好了别掉下来!”灵华一边将桃子往怀里揣,一边腾出手来扶恒古的腿。
恒古又向上爬,坐到了树杈上,就近的桃子都让他摘了个光,灵华见状道:“差不多了,别摘太多了,会让人发现的!”
“我当你们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摘桃子?”
遂生的声音冰冷而带着质疑,他面若冰霜地带着三排黑衣理者走过来,眼中的寒光似乎要射透灵华。
灵华只当没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意,不卑不亢道:“遂生使者,请见谅。沙漠少水多干旱,舍弟大病初愈,想吃点水果解解渴,冒昧摘了医馆的果子,是我们不对,出了医馆定当加倍工作来偿。”
相遂生不怀好意地瞥了眼还在树杈上坐着的恒古,又用余光看了看宫殿,嗤笑一声嘲讽道:“你们很会找位置,偏院附近便有好几棵桃树,居然跑到这里来摘,看来是病好得太过了?”
恒古顺着树干爬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学着何年的模样一笑:“确实好了不少,多亏曹大夫和遂生使者的医治,我们还想来谢谢曹大夫呢,也没什么谢礼能给,就摘点桃子借花献佛呗。”
遂生见恒古一脸憨傻模样,懒得与他再说道,把目光移向了灵华。
灵华也打算装傻到底,木愣愣地站着,小心翼翼地问:“遂生使者这是生气了?我们不再乱跑摘果子了就是。”
遂生无视了灵华的话,挥动右手招呼理者上前,立马有四名理者一左一右控制住恒古和灵华。
“你们从现在起去新一间住,行李有人给你们拿过去。”遂生令道,“走!”
肩膀被死死掐住,这些理者不知哪来的力气,下了死手钳制住二人,骨头快被捏碎。
看来相遂生已经不信任他们了,不然怎会用这种强硬的手段?
但现在并不是起冲突的时候,安槐没找到,其他的部署还没完成,现在就把相遂生树立为敌还太早。
灵华皱起眉,低声道:“遂生使者这是做什么?我们会自己走。”
话音刚落,宫殿内传来剧烈的震动和绝望的嘶吼声。灵华当即听出这是阿琴的声音,她快速瞥了眼相遂生,装作惊慌地问:“发生什么了?”
恒古也装作慌慌张张地挣扎着:“地震了吗?沙漠里怎么会地震?难道是这里陷入流沙了?”
灵华随即惊恐地大叫:“放开我!”
遂生担忧地看着整座宫殿开始震颤,他吩咐道:“看好这两个人,送到新一间去,快!”
然后一闪身飞进了宫殿里。
四周灵力波动强烈,沙哑难听的咆哮从地底传出。灵华和恒古在这一片混乱中用了自身灵力,蓄力于掌,从背后两三下把所有理者打晕,飞身进入了宫殿。
宫殿内震动不止,有些地面已经开始塌陷,桌子上的东西被震倒,书架上的书册也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甬道口大开,遂生已经不见踪影。
“我们下去看看。”灵华快步走到甬道口,回头对恒古说,“你可害怕?”
“与你一起,不怕。”恒古坚定地握住灵华的手。
甬道内震动尤为剧烈,头顶的土块一个接一个落下,恒古用灵力结出一个护盾置于头顶,保护着灵华。
二人迅速到了阿琴的房间,猫在甬道口两边向内看去。
遂生茫然地跪在地上,拼命摇晃着什么,声嘶力竭地大喊:“师父!你别睡!快醒来啊!”
可惜曹大夫像被任意摆弄的破败布偶,枯瘦而绵软的四肢像在天上的风筝,随着他人的力而摆动不定。
方舒琴的尸身已经不见了,而浴池旁多了一个新挖的土坑,坑并不深,只有浅浅一湾,盛放下中年女子的尸体。
而阿琴站在曹大夫旁边,和遂生眼睁睁看着曹大夫的身体越变越窄、越来越小,最后只枯萎成了两层皮包着骨架,干巴巴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滩血水。
阿琴感知到了自己丈夫彻底的死亡悲愤难鸣,她不断地哀嚎着,声音尖利地嘶吼着,仿佛用尽最后的气力在爆发着什么。
脚下开始有猛烈的震动,头顶甬道内的黄土开裂出一道道缺口,泥石无情地砸落在二人的头顶。
阿琴还在嚎叫着,她身体中的血迅速地从腐肉/缝隙中流出来,血液所及之处,土地都分崩开裂。
灵华看向恒古,她的耳朵被阿琴的悲鸣震得听不清声音,大声对恒古喊着:“她想把自己埋起来!我们快走!”
说罢便拽着恒古一路向外跑去,灵华回过头,看到阿琴的血已流了一地。
她的悲鸣声渐渐听不到了,腐肉砌成的身体仿佛又变回了十年前不能动、不能言的躯体,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大概也没有了灵魂。
身后的房间很快坍塌了,伴随着地面上人们的尖叫,一块硕大的黄土块掉落下来,很快将已经一动不动的阿琴压成了一滩肉泥。
黄土覆盖在两个人的三具尸身上,他们长眠于此,成为了接平镇里的亡魂之一。
相遂生从废墟里走出来,他愤恨地用妖力推开砸在身上的土块和黄沙。落下的黄土砸破了他的头,血液混着干燥的沙粒粘在脸上。
肋骨被土块砸折了,腿被掉下来的木棍戳了个窟窿。但他浑然不觉,双目赤红,只身从塌陷的宫殿里走出,手里还拿着曹大夫给的金锭。
宫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灵华、恒古与六名理者躺在宫殿外不远处,都晕倒在地,不知被何人袭击。
相遂生蹒跚着走到灵华与恒古面前,吓得围观的病人连连后退,不敢做声。
他表情木然,盯着灵华与恒古的脸,招手唤来一名理者:“把他们带到偏院里,好生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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