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华与曹大夫对视一眼,正要跳出窗户,曹大夫却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应道:“我今日又犯血热之症,想多睡会儿,半个时辰后帮我取两碗药来吧。”
遂生的身影透过窗纸朦胧地映在三人眼中,他向门内探着身子看了片刻,却始终没有推开门。
不久后听到他的回答:“徒儿明白了,师父好生休息,徒儿半时辰后再来。”
听到遂生的脚步走远,曹大夫马上起身,一指旁边的屏风,轻喊:“快搬过来。”
二人几乎小跑着将屏风搬过来放在门口处。
曹大夫从怀里拿出一枚灵石,汲取了少许灵力后注入屏风之内,屏风上的图案扭曲成水波纹扩散开来。
他手捧灵石低低吟诵着什么,忽然灵光闪现,从屏风上飞出一束红光,一瞬间天地变换,书房中的景象摇身一变成为宫殿大厅。
曹大夫从容地走向机关处,打开暗室的门,邀灵华与恒古进入暗室。
暗室中什么也没变,架上血淋淋的器官还在,桌案暗格内的鉴心镜也还在。
灵华身体有了微弱的感应,是鉴心镜的呼唤,她平稳呼吸冷静看着曹大夫的下一步行动。
佝偻的曹大夫通过灵石将散发出的灵力注入案台,微凹的暗格升起,灵石被吸引般自动飘浮在暗格之上。
苍老的身体内迸发出一股汹涌的灵力,横冲直撞地导入灵石之中。灵力被吸入灵石,又如点墨入水一下子宣泄而下,包裹在暗格上。
暗格在灵力强压之下从中间绽开,露出里面的鉴心镜残块。
残镜之上仍有一层结界,曹大夫的身形似乎比适才更干瘪了,他枯瘦的手控制不住颤抖地去拿空中的灵石,将之握在手中。
握住灵石的手穿过结界,轻而易举地拿出了残镜。此时暗金色的流光闪耀在暗室之内,残镜受到感应像寻求安慰的孩子,一下飞到灵华怀中。
灵华捧着这块拇指高、半捺长的碎块,闭上双眼道:“你回来了,不必害怕了。”
双手合十将残镜夹在掌心,灵华眼珠快速转动,一阵微风起,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收回这块残镜的灵识,她将“鉴心”收到袖中。
曹大夫浑黄发灰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灵华,大悟道:“原来是你……”
他满意地笑起来,身体上的虚弱让他没有力气点头,他力竭摔坐在地上,用虚气喃喃:“他们要找的是你……”
灵华皱紧眉头,她觉得曹大夫身体大不如昨夜,但有许多事还需他帮助,仍要好生待他,不能让他出事。
于是她招呼恒古扶起曹大夫,寻来一个木凳给他坐下,细水长流般渡了些许灵力给他,快速收势问道:“曹大夫此言何意?”
曹大夫用手撑着膝盖,摇摇头呲笑一声:“他们没发现,自己寻寻觅觅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眼皮底下,真是可笑。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他们要找的对头,对吗?”
灵华蹲下抬眼看曹大夫:“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老者黯淡的眼里闪烁出点点的泪光,他长叹一声:“他们找你,是想要镜子,至于要做什么……”
他突然又笑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为什么不能提前知道呢?我这辈子就在随波逐流的无知中度过的……可笑啊。”
“人本就有局限,世间大多数人都做不到预知未来、料事如神。曹大夫,你度过的只是平常人的一生罢了,为何要怨恨自己?”灵华见曹大夫站起身,急忙去扶他。
“凌姑娘,你可知人如浮萍,冲到哪里便走到哪里,看似在水流中自由自在,实则都是随波逐流,没有一个浮萍可以逃脱水流的桎梏,再挣扎也是没用的。
我只恨自己没能力,没法在湍急的水流里保护我的家人,却被这水流冲到糟烂的泥潭,糜烂在地里,也老老实实的没逃脱。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认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你这小辈笑话,舒琴的事……我找过打人的那家人,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根本打不过,只能偷偷回家,自己想办法救舒琴。”
曹大夫看向恒古,又看回灵华:“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这么快就把所有东西都说了,还把宝镜给了你。你就当是烂菜扒上了石头,虽然活不下去,但不至于在泥潭里泡着了吧。”
灵华听完久久未语,摸上曹大夫给的那块残镜,郑重道:“曹大夫,多谢。”
曹大夫闻言微笑道:“我早就该到这一步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是你们让我解脱了……不必言谢。”
灵华不知如何接这句话,正想安慰时,听得曹大夫说:“该回去了。”
随后他拿着灵石对准头顶注灵一击,暗室里的场景像鸡蛋破了壳,片片脱落下来,房间里恢复了原本书房里的样子。
那块屏风仍摆在门口,上面的水波纹摇曳荡漾,在屋里恢复原状时波纹顷刻停止,如普通屏风别无二致。
恒古与灵华对视一眼,默契地把屏风搬回了原来的地方。刚放置好,遂生便敲了敲门:“师父,徒儿把药带来了,您可有好些?”
灵华向窗外看了看,此时太阳刚露出地平,时间根本不到半个时辰,遂生居然提前来问。
曹大夫亦是发现遂生提前来了,披上一件褂子坐在小圆桌边,对灵华和恒古挥挥手,他们急忙跳出窗外,猫在窗户下看。
曹大夫咳嗽几声用力喊道:“遂生啊,我很是难受,你快进来。”
相遂生推门而入,垂首端着托盘举过头顶,狡黠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书房一圈,走向曹大夫,恭敬道:“师父,请喝药。”
曹大夫倚在椅子上神色恹恹,甚至眼皮都不愿睁开:“嗯,遂生……你可还敬为师?”
遂生将药碗放到桌上,不解地问:“自然敬重,师父如何说起这个?”
曹大夫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刚到接平镇时,还是个孩子,我看你无依无靠,那些小妖又不服你,就将你收为弟子。
说起来,那段时光算是阿琴病后我为数不多的快乐了。那时你总与我置气,觉得我老糊涂什么都不懂,现在沉稳多了,我也放心了。”
曹大夫缓缓睁开眼,眼神黯淡无光,他无神地看着门外的天空,像是陷入了回忆:“这些年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你照顾我,敬重我,我都看在眼里。
若不是因为那些事,你应当是个幸福的孩子,唉……可惜世事无常啊,你我都陷入泥沼,无法脱身。”
“师父,你怎么了?”遂生边听边上下打量曹大夫的脸色,他想上去摸曹大夫的脉,却不想被轻轻推开。
“遂生啊,我这血热之症已经好几年了,你去帮我向帝渊求的药看来也无用,这就是师父的命。”
曹大夫拉住遂生的手,从怀里掏出个绒布帕子打开递给了他。遂生低头看去,是块完整的金锭子。
“孩子,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你帮我好生收着。家底不多,你别嫌弃。”说完曹大夫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血咳在他手上,染红了枯干手指。
遂生这才慌了起来,他急忙找到帕子给曹大夫擦血,又端起碗来舀起一勺血药喂到曹大夫嘴里。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师父这是说什么话?您还有很多年活头呢,怎么会一夜间就变成这样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匆忙拿出一粒药丸:“师父服下帝渊赐的这颗药吧。”
曹大夫咽下血药,微微摆手:“不用了,她的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名为药,实为毒,控制人用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喝两碗血药便好。”
遂生沉默了,静静地把两碗药都喂曹大夫喝下,在一旁候着。有了血药的滋润,曹大夫的脸色明显好了起来,他缓了片刻便有了精神,可眼珠仍是覆上了一层灰败。
“我没事了,你快去忙吧。”他冲遂生挥挥手,遂生没有动弹。
曹大夫见状关切道:“可是卓灼那里出了问题?”
遂生摇头:“没有,他最近只与凌家姐弟来往,没有接触他人,老实了很多,师父不必挂怀。”
曹大夫撑着桌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那就好,他前些日子活动得颇为频繁,如今安定下了,也不必盯太紧,别让他起了反心,适得其反。”
“是,徒儿省得。”遂生扶着曹大夫的胳膊,给他捋着小臂。
“对了,凌家那对姐弟怎么样了?若是好了就放到新一间里去,早点灌药取血。”曹大夫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遂生没有丝毫怀疑。
“她那弟弟凌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凌古的血我始终没有采到,若用他俩的血来给师父进补,定然不会引得师父再次发病。”
遂生恨恨道:“他们防着我呢,那个凌华根本不让我靠近,一定是卓灼从中作祟,他看不惯我不是一天两天,无论什么事都要给我添堵。”
曹大夫失笑,拍拍遂生的手:“立场不同,何谈顺从?你就是想得太偏,凡事留有余地才可转圜,不要逼得太死。
既然他们防你,就把他们放到新一间让手下人看着,可保万无一失。”
“徒儿知道了。”遂生不情不愿。
曹大夫心知他不服,也没过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道:“为师不能陪你一辈子,定要先你一步走,凡事自己多小心,别意气用事。”
遂生闻言一把抓住曹大夫,咬紧牙关问:“是不是卓灼来逼你了?他想知道自己妖化的真相对不对?”
“没有,他没来找过我,我这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油尽灯枯是迟早的。我想和阿琴说说话,你去吧。”曹大夫摆摆手让遂生出去,自己走向书架去转动机关。
遂生趁曹大夫背过身,又看了桌底和屏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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