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秋水眯了眸，清了泪。迫不及待地去抓取眼前的真相——
他看到褚溟拧着眉，嘴角溢出两条浅红的血线，似乎痛楚早便将他掩埋。
然而他还是好生顽强地勾着笑，只是略颤的嘴角出卖了他此刻的失浮。
了然，清晰。
他怔了怔，因为他感受到覆于眼前的身形在失浮地不受控地轻颤。
似乎决然的乃至他最后一滴血液也要被溟血剑彻底吞吃。
——不，不……不要……
心间有泪滚落，一瞬间决堤，他张口，欲作呼喊。
褚溟忽而勾唇，轻摇了摇首，悄然发现他眸里或许淬了两行清泪。
无声中他复又垂了首，将唇覆之其唇上，彻底吞了欲要出口的声音——
“……且当这是我欠你的吧。”
“对不起，凌。”
——唯他一人能听见。
“……”
为什么……
凌秋水愣愣的，似乎有窒息感抵在喉间，倒觉得再也不会呼吸了，只知泪水模糊了视线，再捉不住眼前朦胧的血色光影。
几乎终于回了神。
他颤了颤眼帘，开始慌乱地，同往常一样，乖觉地去应和这般极致温柔……却又意在告别的吻。
血腥味充盈口腔，又混搅着咸涩的泪水，所以自然而然，口腔里满是难捱的苦痛涩感。
剑刃刺穿肉身，血淋淋的将身体的生息浇灭，或许再无法成形，于是在最后一滴血液也将被溟血剑抽干之前，团雾终于费劲气力，衔着他的唇，颤着声开口——
“最后……我只想……只想你原谅我……求你，我只求你原谅我……”
凌秋水怔了怔，他摇头，泪水一滴滴顺着眼尾滚落，无声地砸进脚底浸满了血色的荒渊。
他想说——他不会原谅他，他永远也不会，永远都不要原谅他。
他凭什么……凭什么自作主张，以死来威胁他……
他绝不会原谅……他永远也不会原谅。
可无论他如何挣扎，怎么摇头，都呼不出一声掩在心头的声音。
因为这吻同以往一样，将他的唇音彻底吞吃，他只能被动地感受着缠绵于唇齿间的气息渐弱。
——直到褚溟濒死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执着地衔着他的唇瓣，费尽力气地掩去凌秋水欲要出口的声音，温柔地嘱咐。
“睡吧……凌。”
悲泣只在心底无端放大，勾起心间泛起了丝丝绞痛，凌秋水眸里浸着泪，同他做无声的反抗。
褚溟颤巍巍地抬起手为他拭去泪水，度给了他最后一丝迷糊思绪的温柔，让他彻底淹没识海，终至昏迷过去。
于是灵魂终于脱壳，在化作凡尘跌落尘埃前，他附于凌秋水耳畔轻语——
“睡吧，凌，你会安全的。”
——是最后一声嘱托，是预知阴阳两隔的苦痛。
只是凌秋水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了，便再也捉不住声音罢了。
阖上眼睑，泪水沿着眼尾滑落，滴至尘埃，同那渐散的团雾一般消逝于这极夜中。
再也想不了任何，因为仅剩的团雾裹挟着他，将他的魂灵安全带离了此处。
……
阿珩怔怔的眸里只有一片沉闷的暗色，悄然发现有半抹泪隐在其中，他持剑的手似乎还在下意识地颤抖着，嘴里失魂地衔着一声声——“对不起”。
也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活。
谟卿自荒渊漠地走来，他衔了烟，口里吐出灰白的雾气，迷蒙的白雾之下，神情昏昧难辨，他扯了扯唇。
“死了吗？”
只是调音里略隐着一丝丝兴奋。
阿珩像是猛然反应过来，闻声轻颤了颤身子，垂眸掩去了眸里的神色。
他屈身单膝跪地，拱手回应道：“是的主人。凌秋水全身的血液已被溟血剑汲尽，此刻已彻底死了。”
于是，最后一声枪决，自然而然地宣布了结果——溟血剑下，绝无生还之理。
谟卿轻哼，嘴角的弧度未曾变幻，他泯了烟，道：“所以，这才是天衣无缝的结局，”他唇角忽而扯出抹猖狂的笑意，是取胜的欢喜，“——是时候，去改写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只是生生死死，难以定夺的是——死的是谁罢了。
*
昏沉沉的，亦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心头太闷，凌秋水微睁了睁眸，试图寻回一丝清醒。
失神的目光悄然移至窗檐，愣愣的发现似乎窗外的雪已停。
或许是谁最后度给他的一丝迷糊的温柔，让他此刻依旧昏昏沉沉的。他坐起了身子，蹙了蹙眉，总觉得自身意识好似在疯狂挣扎着要去想起什么。
他抬指轻抚了抚脸上尚未干涸的泪，无意间垂眸，看到腰间的血色，他神色略微怔了一怔。
所以他，为何会哭？
为何……为何有血……
褚溟……为何……？溟血剑……
猛然间，思绪好似倏地挣脱了未知力量的捆缚，他几乎一瞬间回想起了什么。
然而这如魇魔的记忆自想起的那瞬起，毫不留情地带着刺痛侵蚀全身，只觉得呼吸滞住了，于是脑海里满是褚溟最后同自己作别的轻吻，和那双堪堪能够对视的含泪的瞳眸。
怔怔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或许思绪也已远走。
朦胧中，他看到有团雾萦绕在周身，最终雾气凝聚于一封无字信书。
无字信书。
在眼前逐渐了明的，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凌秋水拂去了眼角的泪痕，慌乱地，怔怔地去抓。
似乎团雾有意回应，于是在自身彻底散尽之前，将那信书稳稳落于他手中。
信书受到感应熠熠生辉，置于手中，渐渐显现了字迹。
凌秋水低泣着，颤着手打开：
“致凌——
我一生三世的挚爱：
抱歉，很多事未能告知于你，是我从一至终的固执才导致的这一切——
对不起，是我之过。
你性情难驯又不乖觉，所以无论现世亦或是书中，我总自私地认为，需得强行将你绑缚在身边，方能护得你平安——
可到头来，我发现我错了。
你似乎永远难逃书中命运的诅咒，永难逃那终于一死的结局。现世，亦或是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