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街之下,野狗作乱。听着离奇,但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而且发生的太过突然。
军队迅速抵达,将野狗铲除。一身血红的王之开在街面上极其显眼。
杂货铺里王之开的妻子看着熟悉的枕边人化成了杀人的煞星。她手足无措。那个平时在家中老老实实任劳任怨的人,如何变成了可用碎石将人脑袋砸烂的凶人?
阅琅在阴间放出神火,把天妖和神意尽数烧了出来。
阴间隐隐露出了一丝珊瑚树的阴影,摇曳的水草,一只杜鹃鸟叽叽喳喳。
迦楼罗的分神来至此处。她舔了舔嘴唇,这一生,没遇着几回杜鹃鸟,也不知杜鹃鸟是什么味道的。
一切都光明正大,展示给罗朝的诸位大能看,展示给天上的星君看。
天道宗不是立了三条规章么?玕神和那杜鹃鸟这就坏了天道宗的规矩,天道宗要如何处置?
至秀真人不在此地,她自是要修持自身,准备合道。一位天道宗的行走哼了一声,从云端上向兮合真人问安后速速退去。这事儿还是要上报回宗门,由宗门定夺。
京都刑部司启动了紧急预案,将当场之人尽数带回刑部衙门,要审个明白。
事涉外交,涉及在职休假的官员,更涉及了朝廷下达的封街政令。这是扇了朝廷的脸。封了街,还闹出这样的事情。究竟是谁执法不严,究竟是谁失职渎职,要查个清楚。
刑部尚书是当今圣人亲自提拔的。圣人把权力交给了尹威,一是他懒,二是他奸。吏部,户部,兵部。这些权力本身存在是因为罗朝罗氏而存,只要罗氏想要争取,权力定然能够收回。但刑部不一样,司法之权是世道稳定的根基。这执法部门圣人定然是不会放手。
问责之权,重中之重。监察司和刑部就是圣人手中的两把刀,这两把刀定然不会交给尹相去清除异己。这便是太子一直安稳等待的原因。
刑部尚书深得当今圣人喜欢,知圣人心意。京都逃跑之人他没有差遣刑部的捕快大肆抓捕。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把那些尹氏相关贵族都逼急了,引起罗朝内部大规模骚乱,要比北境的妖邪犯边麻烦千百倍。内部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权力的顺利交接才是最重要的。
但京都街面上接连出现血案,恰巧陆饼大病缠身。给了刑部司插手治安的借口,京都府衙门治安不力,要大刀阔斧地改革整顿。京都府衙门的权力迅速被架空。
户部亦是见缝插针,你京都府治安都搞不定,那税收就更有问题。查!查账的官员迅速抵达京都府衙门,依照着余浪提出的证据开始查起。今年欠收的税款,终于有了着落。
圣人宫中稳坐,喝茶消遣。后宫他不敢去了。一个被窝睡了几十年,他如何能不了解皇后是个什么性子。圣人他啊,就是懒。
因为懒,他选了一个最蠢的方法对付冀朝。
加税多简单。以出口税的名义趴在冀朝的身体上吸血,只能换来冀朝粮商与冀朝朝廷的仇恨。这事儿罗朝圣人能不知道么?
但罗朝圣人有恃无恐,天地都要变了。冀朝还能为了这点凡俗利益跟罗朝打得你死我活不成?
因为懒,把政权交给尹相。尹相他终究姓尹,姓不得罗。
旁人劳心劳力。他修园子,赏风景,快哉快哉。至于死后史书记载,他不在乎。
死便死了,身后名与我何干?像那个冀朝的老家伙,劳苦一辈子,宰干净了儿子,孙子还死了大把。冀朝也没能一飞冲天,得金炁西来之势的不还是我罗朝?本来冀朝就地处多雨多云之地,如今又封寒灾。比我罗朝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罗朝圣人自有一番坐在高处,看云卷云舒,春风依旧在的得意。
杨暮客头痛欲裂地被抬到了刑部司衙门,暂且安置在一间茶室。几个小厮轮番照顾,生怕怠慢了他。
罗怀闻讯赶来,却也不知这紫明道友是个什么情况。罗怀一直以为紫明道友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这般孱弱的样子定然是演给旁人去看。
父王的失魂症他也能治,但他不敢。因为这还涉及了修士和凡俗之间的因果。正如玉香所说,要演法天地。证明修士救治人主是为了人道,而非皇室私利。越宏大越好。罗怀本就是皇室之人,他若动手,难以洗脱利己之嫌。
杨暮客昏昏沉沉地看到了罗怀,笑笑,“定安道友来了?”
“紫明道友意欲整治我罗朝政局么?”
“啊?”杨暮客不解地看他。
罗怀探身作揖,“紫明道长冀朝推动改革,罗怀心中敬佩。却不料于我罗朝之中,换了一个法子。手段频出,定安佩服。”
杨暮客搔搔头皮,身子法力匮乏,也懒得解释。罗怀乱想就由着他去吧。
刑部司衙门里,王之开被押解在公堂之上。
“堂下何人?”
“下官是鸿胪寺外使,官职八品,姓王名之开。”
“为何当街杀人?”
“那两个邪教信徒于石门之下占路阻路,亦有窥伺妇孺如厕之嫌。家中妇人曾说,风水先生评判是他们阻了我家商铺的财路。下官见其对外来贵人行凶,新仇旧恨一同清算。”
胡思呵呵笑了一声,这人当真聪慧。若这王之开一言断定是为保护贵人,那就只能罚他。但王之开偏偏说是新仇旧恨一同清算。那就可以把账归到京都府衙门之上去。这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么?人家王大人出使在外,家中生意还要被那些个邪教信徒滋扰。这日子过得容易么?有此大恨,情有可原。
窥伺妇孺如厕。什么东西!有这样的信众,什么狗屁五律五戒,本官看来是无律无戒。连女人和小孩上厕所都要偷看,又有什么德行可言。
胡思拍了一下惊堂木,“当下可是刑部司刑堂,休要妄言。何样的人连妇孺如厕都要窥视?我京都岂有这样不尊教化的混账?”
王之开低头,“下官之言,句句属实。”
“刑部司捕快领命,马上巡街去查。”
“领命!”
来回不过半个时辰功夫。王之开被定了一个见义勇为,当堂无罪释放。
邪教肆虐,这是礼部教化不兴的责任。身为礼部官员,王之开被视为叛徒。但又不得不破格提拔。礼部侍郎直接让王之开去查邪教之事,顺带整顿京都幼学。
王之开官升七品,回到家中哈哈大笑。但是这些邪教徒真的能查干净么?王之开心中明白着呢,今儿关停了剌爸爸教,明儿就要有湿母母教。他准备与剌爸爸教派和解,如何让这剌爸爸教办的正规,才是正理。反正就是一个破石像,一个破木头。也没正经的神官,不怕遭清算。
阳间在审,阴间也在审。
那老头儿的神魂被护法神打没了,但那小狗的神魂还在。
小狗的神魂被押到了城隍衙门。
京都城隍主审,国神和岁神殿将军旁听。
“你这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是如何躲过我神司巡查的?”
小狗未褪横骨,汪汪两声。
一个狗妖翻译解释道,“启禀城隍大人,这狗儿说。他是其父和一条母狗所生。其父是人,其母是狗。他却不是妖。”
城隍眨眨眼,“只是汪汪两声,就能答如此多话?”
狗妖笑呵呵地说,“狗之声,自有间系空白之美。一句话不必说全,取其留白之意。”
城隍看看狗妖,“声为犬吠,尔比之人言。笑话。尽是留白,岂不是全为你猜度之意?”
狗妖低头哈腰,“大人要如此说,狗和狗之间交流,狼与狼之间交流,的确要靠猜。我们不曾开蒙的时候,把这个比作读空气。”
城隍叹息一声,“既如此,那不必审他,便审你吧。”
狗妖瞪大了眼珠子,“城隍大人为何如此?”
“这些狗妖如何能够躲过我神司检查?”
狗妖额头冷汗直冒,“依小神见解,狗知次第秩序,明服从之礼。容于人道之内,生于家庭之中。若不露邪情,自与寻常家畜无异。”
城隍问狗妖,“这小狗冒犯上人,你觉着该当何罪?”
狗妖咬着牙,“小神以为该杀!”
小狗登时吓得哆哆嗦嗦。
城隍眯着眼,“狗已死,如何杀?”
“死而不亡,除恶未尽。杀其二遍,神魂尽消。”
阅琅咳嗽一声。
城隍想了下,冷笑道,“你以为谁人都似你狗妖心穷狭隘,你且带着这狗魂去给上人赔礼道歉。”
“小神明白。”
待那狗妖带着小狗的魂魄飞出了城隍殿。
城隍问国神,“国神大人,人道之中不知藏了多少这些妖精后裔。我们该如何处置。”
阅琅呵呵一笑,“如此多年,本神追索妖精血脉,岂能不知有这样的物种残留。天下大势,这样的宵小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杀不光,捉不尽,便等着他们去犯错。有人不做,偏要去做狗。”说到此处阅琅轻轻摇头,“想来这也是血脉中带着的本性。露头一个杀一个便好。终归是会被驯服的。”
在茶室休息一段时间,杨暮客也缓过来了。在罗怀的陪同下离开了刑部衙门。
路上二人闲聊。杨暮客问罗怀那两个侍卫伤势如何。
罗怀歉然一笑,“定安来得匆忙,未能关心那二位勇士。”
上了车,车中阴风一阵儿。
狗妖领着那小狗的魂魄来至杨暮客面前。
“小神领城隍之命,押着异兽魂魄来给紫明上人致歉。”
杨暮客打量下小狗,“它也不过是听别人命令,非是有伤我本意。送去往生吧,天地一缕灵性,放归自然便好。”
“小神领命。”
待那神官走后。罗怀问杨暮客,“紫明道友当真大度。”
杨暮客轻轻摇头,“我这不是大度。我要修行,又岂能事事挂碍于心。它已死,再多责罚亦是无用。”
罗怀笑了声,“若是定安遭此事,定要宰了一城的狗方可泄恨。”
杨暮客嘿了声,“那些不曾冒犯我的狗何其无辜。”
罗怀挑了挑眉毛,“有无辜的么?”
杨暮客哼了声,“若不无辜,待再招惹到我。数罪并罚就是了。记仇,贫道也是专业的。”
罗怀哈哈大笑,“道友果然与定安情投意合。”
城中大阵趁着天气晴朗,加大了暖风。有些枯树冒出了些绿芽,想来不日就要开花。这便是为了禅让典礼做准备。
罗怀问杨暮客,“不知道友是如何治疗父王。我未看见天地变色,罗朝气运也并未出现偏差。”
杨暮客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我吓丢了你父王的魂,这事儿你应当知晓。不记恨我么?”
罗怀惭愧一笑,“定安事前已经提醒父王,莫要招惹道友。但父王一意孤行,定然怎会记恨道友呢。”
杨暮客淡然地说,“贫道也是因势利导,让其身中滋养新魂。且告诫他日后积德行善,可补齐寿命。失魂之症,若无外邪入侵,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罗怀叹息,“原来如此。怪不得父王性情好了许多。”
杨暮客点头,“这便是天道有序吧。贫道也算学来一些道理。”
二人的车路过一家逃难的贵人宅院。
宅院门口车队排成长龙,罗怀看着那些人无奈摇头。他对这些尹氏相关的豪族没什么记恨的。哪怕遭到尹氏家神的刺杀,罗怀亦未迁怒他人。所以他说杨暮客与他情投意合。尹氏之仇他记得清楚,他还准备待父王继承大位之后,北上去一趟尹氏驻地,好好看一看尹氏供养家神的地方。若是有余孽留下,他也不介意演法一遭,清除后患。
这宅院门口人匆匆忙忙,却还有些蠢贼翻墙进了宅院。富豪匆忙离开,总不能把东西都处理干净。这些日子里京都这样的蟊贼到处都是。导致京都物价离奇,一些贵重的家具器皿便宜的吓人,但粮食和草料物价高涨。
玉香尾随着车队,看见一个猴子从天边落下。她紧张地赶忙通知土地神,叫土地神上报给城隍大人,城中来了一只可隐匿的大妖。
如今少爷成人,重头修行,孱弱不堪。可不能出了意外。
待罗怀的宝辇进了洽泠书院,玉香才松了口气。两位主子都在院子里,能一齐照看才是最好的。想来那猴妖也不敢触迦楼罗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