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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王回京,任兵部库部将军。入阁旁听。

赵家一直流淌着好斗的血脉。每一代都有王爷担任军职,在军中历练。但为了防止藩王作乱,入京后都会解其兵权。

启王是这一世代最勇武的王爷,疆场上杀妖邪历经百战。战功赫赫。由他来担任库部将军,一是清扫数百年来军中腐弊,二是稳定朝中平衡。

裘樘退下,新皇势微。由忠勇王爷坐镇中央,以防出现权臣弄权。

裘樘还特意与启王会面,二人相聊。启王无夺大宝之意。裘樘放心地将新皇交予他照看。赵家的皇权,该是你们赵家去保。

就是这样的一个闲职王爷,在裘樘准备好辞官的那一天,上奏内阁。要削县王食邑。

裘樘称善。

丁权法落地后,又补上一条内库法。多年以来,郡王与县王不事生产,管理参差,导致皇家内库空虚。县王食邑半数改为官田经营,营收对分。

廷推全票通过,内务府的王爷驻官都闹疯了。这特么不就是削藩么?

裘樘在百官面前,摘去太师官帽,将礼部尚书官印交给了礼部侍郎袁有为。

傍晚,裘樘坐在轮椅中被杨暮客推着,漫步在国子监。

学子的诵读声随风入耳,风声与树声轻抚面颊。

杨暮客有感而发,“理想永存。”

裘樘好似睡着了,眯着眼睛,半张脸染上红霞。“但愿不会人走政息……”

“您已经将利益分配的足够好。”

裘樘哼了声,“大可道长莫要小看了贪婪之性。”

“与贫道无关。”

裘樘再次闭上眼睛,“那你又忙活什么呢?”

“贫道要功德。”

“南方大水,北方修渠。大把的功德可让道长去赚。窝在这京都里头。又能做什么实事儿呢?”

杨暮客嘿嘿一笑,“当朝三公,都是贫道的功德。”

“哪儿还有什么三公?”

杨暮客笑了笑,“有的。”

“谁?”

杨暮客声音里是柔情,“在人们心里。”

裘樘似乎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这外商道士,到底是如何与我结交的?老夫怎么一直想不起来。”

“大抵是来源一场梦。”

裘樘点了点头,“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话是你说的?”

“是贫道。”

“你……不是俗道?”

“对。”

裘樘不敢说话了。

杨暮客推着裘樘慢慢走,轻声说着他的想法。

“贫道要为三公立碑。虞太保忠勇,米太傅明政,裘太师包容。你们的事迹注定会唱响千年。”

裘樘无力地问,“千年之后呢?”

“贫道不知。”杨暮客继续说,“冀朝两难之际,忠勇虞太保稳定军心,不曾动开疆扩土之心。贫道佩服。”

“不能打,打了后,这些勋贵的地位便不保了。那才是大乱之始。”

杨暮客点点头,“但也不失为是一种解法。”

裘樘默认了。

杨暮客继续说,“米太傅知进退,有节有度,瑕不掩瑜。平衡冀朝政治的手腕着实厉害。”

裘樘评价,“他天生便比别个多一个心眼。”

杨暮客没有评价裘樘,当着面固然不好评价,其实也是没有评价的必要。老太师已经付出的够多了。

等了许久裘樘没能听见自己的评价,“不说说老夫?”

“海纳百川,大义为先。够了么?”

“没那么好。”但裘樘好奇地问,“先皇圣人曾说,中州天下气运回归。改天换地,人杰辈出。可是真的?”

“是真的。”杨暮客肯定地回答,“请国神下来一叙。”

碧玉麒麟踏着清风化作绿色光影成人型,出现在了裘樘的面前。

“冀朝国神,参见功德之人。”

裘樘坐在轮椅里发现他们已经走上了云端,杨暮客站在不远处。这国神参见的竟然是自己。他艰难地想站起来,但依旧浑身无力。

“功德之人不必回礼。”国神上前安抚。

裘樘坐在轮椅里仰望着国神,“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杨暮客上前推着轮椅,他们走在冀朝京都的炁网之上。

国神迈着方步,“本神已经做好了争斗的准备……诸位先生大义,避免了生灵涂炭,也避免了数千年积攒的气运流失散尽。”

“神道也会战争么?”裘樘不解地问。

“会。”国神肯定地回答。

裘樘终于说了实话,“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起。”

杨暮客却不大认同,伸手一抓,将一本书幻化而成放在老人家的膝盖上。“能打。”

裘樘看着膝盖上的书的名字,“论持久战?”

杨暮客点点头,“这只是武功,贫道这里还有本心法。”他再伸手一抓,神随心动,将知识转译后又幻化成了一本书。

裘樘看着第二本书的名字,《高二政治》。裘樘好奇地翻开扉页,看到目录他马上就合上了书。聪明人字里行间就能明白一些要旨。你这小道士你要干什么?这心法一出,统治阶级的正统性便不存了。

杨暮客看着谨小慎微的裘樘,“这还是入门心法,贫道这里还有进阶的。有大成者修法。”

裘樘摇了摇头,“不合时宜。”

杨暮客也不反对,中州历史太长,他们自己知晓周期规律。读书人没有傻子,正如王莽,王安石这些改革先锋,每个改革者面对的都是既得利益者的倾力反扑。不到火候,只能是一锅夹生饭。

就像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一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这些都在时间的框架下,是流淌的时光之中更闪耀的节点。失去了流淌的时光,一切都没有意义。

裘樘所做的一切,都是让冀朝能在时光中继续游曳,免于破旧不堪而沉入水底。

国神不知晓杨暮客给了什么样的武功和心法。他也不在乎。他只是人心向往聚集成的神灵,这二人不可能左右人心所向。

太阳落下,杨暮客推着轮椅从竹林里走出来。

裘樘久久不言,遇见了裘府家丁。

“老爷,回去么?”

裘樘点了点头。

回到府中的裘樘从怀里取出两本书,先看那心法。看一页,烧一页。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老人家敲了敲桌旁的铃铛。侍从进来服侍他睡觉。

老人家委屈地让侍从帮忙换裤子。穿着干净的睡衣,他咬着牙赶走了侍从。独自入眠。

又过了十日。不凡楼竣工了。

人民公园已经赶工修出来一个广场。轩雾郡的鸿运礼炮送来了第一批货物。

柳泉亲自押着货物进京。离京才约百日,却恍如隔世一般。京都里竟然有些死气沉沉,不复昔日活力。

当晚不凡楼开张举办烟火典仪。朱哞邀请了众多官人与富商。

杨暮客发动文抄公大法,念诵了辛弃疾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夏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改了个夏字。倒也和韵。

小楼听后,“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想着这一幕了?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怕是只是为了你这首词,修了这么一个园子。”

杨暮客嘿嘿一笑,“这词又不是贫道写的,贫道哪儿有什么儿女情长。”

星空下又一朵礼炮飞上天,炸开无数银花,银花转瞬变红。应南离火,凤鸟翱翔于天。

小楼望着美景问,“谁写的?”

“梦里一个叫辛弃疾的先生写的。”

“这多情善感的男儿,可是讨女子喜欢?”

杨暮客挠了挠额头,“许是个钢铁直男?”

“什么意思?”

“就如那季通一般的男子,偶尔会袒露温情一面吧。”

小楼发挥想象力,一个人高马大的粗犷汉子,柔情默默地念诵这首青玉案。咦……一瞬间汗毛乍起。

朱哞酒过三巡,醉哄哄地上了楼。

“郡主大人,下面的人都等着见您这东家一面呢。您是不是也下去招呼一下。”

“讨厌的很。”小楼面纱下龇着牙,眉心拧巴。

杨暮客站定掏出扇子,清风吹过摇身一变,身上的道袍带贵气灵韵。“弟弟去帮姐姐应酬。”

“哼。莫要丢了脸。”

“弟弟晓得。走吧,朱大人,贫道代表家姐跟底下的老少爷们儿玩儿玩儿。”

嗝……“大可道长能替郡主大人解忧也是极好的。”

“走走走……”

不凡楼六楼四方开,摆桌数十台。桌上菜肴精致,桌桌有美酒。在座的有京都富商宋家,独孤家,昌家,徐家……为官者有京都太守,户部商贸司司长,礼部文教司司长……皇亲勋贵有启王,裕恒公,独孤侯,伯浪侯……

朱哞醉意熏熏地大声喊了句,“郡主大人弟弟,大可道长。方才在楼上念了首词……”他摇头晃脑地将《青玉案》又念了一遍。

众人喝彩。

杨暮客摇了摇头,“贫道梦中有圣人授课……”话音虽轻,却清楚地传入在座之人的耳中。

京都太守起身敬酒,“如此应时应景的好词,那圣人竟然能先而知之。道长怕是梦里见的都是神仙……”

杨暮客接过朱哞递上来的酒杯,一口饮下。“许是神仙呢……”

推杯换盏,宴会上又玩起了酒令。杨暮客就在一旁看,不知何时起这些人开始说起了荤话,唱着淫词艳曲。

杨暮客身上已经阴风四起,没醒雀阴与幽精,无法共情。他实在厌烦这种场景。闷头饮酒。

这时候酒令乃是花鸟鱼虫,行到了鸟。恰巧也轮到杨暮客,前一人说的“雁两行扶摇青天”。杨暮客无奈笑笑,“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

“大可道长当真多情种子……”

听着这些无意义的附和,杨暮客两鬓青筋直跳。愤怒,九成一。

朱哞胀着通红的脸,一脚踩着凳子,高举手中酒杯,“闺中娇娘终得见!”

“无鸟……罚酒!”

朱哞点头,“认罚!”

喝完了,朱哞晕头转向捂着嘴,勉强咽下,“诸位……小人不胜酒力……对不住……”说完就侧歪到了杨暮客边上。

杨暮客摇头叹息,“贫道送同乡去歇息,诸位慢慢玩乐。”

“由着下人去便好,大可道长口出金句,多多饮酒作乐才对。”

哇的一声,朱哞竟然吐在桌上,溅到了杨暮客的衣摆。杨暮客苦笑一声,“贫道脏了衣裳,对不住。”说完架起朱哞的胳膊往楼下的客房走。

下楼梯的时候朱哞睁开眼睛,“少爷莫要怪罪小人。”

杨暮客轻声应下,“无事……”

将朱哞交给侍女,杨暮客并未去客房换衣,下了楼。独自一人看焰火。

柳泉在酒席里并不起眼,他是跟着宋家来的。见大可道长久未归,他言说要去解手,遁了尿路,跟侍从一打听,便知大可道长在楼下吹风。

在凉亭里欣赏焰火的杨暮客看到柳泉走过来,轻轻一笑。

“见过大可道长。”

“不必多礼。”

“道长为何不归?”

杨暮客想了想,“许是……贫道喜静不喜闹。”

柳泉看着杨暮客的侧影,觉着已故的叔伯与他有几分神似。叔伯也是一个总想远离尘世喧嚣的人。叔伯又说他是与裘宗师学的。那么想来裘宗师也是像大可道长这样,总是孤立于喧嚣之外。

“小生如今是轩雾郡行会的堂主。今年幸得贾家商会照顾,轩雾郡民生静无波澜。道长与郡主殿下功德无量。”

杨暮客点头,“贫道与家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钱财花了,如今看着如此美景,值得……”

杨暮客话音刚落,又一发礼炮冲向天际。

漆黑的夜里红光闪耀着尾焰抵达群星闪耀之处。缤纷的花朵在星光下绽放。

柳泉迈前一步,介绍道,“此花道院的俗道设计之时命名为‘家和’。四季之花,依次绽放,最后于火焰中熄灭,不见凋谢之景。寓意和和美美,红红火火。”

杨暮客点点头。

柳泉继续说着,“贾家商会将人民公园的焰火典仪举办权交给我们行会。此次只是拿出了运抵京都的一成存货。不日还要举办第二场,第三场。一次比一次盛大。第一批礼炮将在中元节之前尽数消耗完毕。”

“可有的赚?”

“有。”柳泉点头。“广场之外已经开办了坊市。今夜便有集市,周边民众皆衬良辰美景出来消遣。许是京都多事已久,他们终于找到了放松的机会。”

“柳大人丁忧期间,还要奔波劳碌。辛苦了。”

“小生心中利欲熏心,未能尽孝,道长莫要笑话小生。”

“丁忧完了,去国子监教书去,等什么时候安下心来,什么时候再出仕。”

“这……”

“裘樘说的。”杨暮客冷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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