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辕来到邀约阁,向桑榆禀报重要的事情。
弘辕说道:“现在处理上京城的金和王在门口求见王妃,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王妃商议。”
刚刚出满月,桑榆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依旧虚弱,说道:“这位金和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兄弟,现在就是上京城的当家人,找到睿王府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王爷已经殉国了吗?”
此时的金和王手中的权力的确是最大的,他是皇帝委派的全权大臣,处理上京城的所有事情,但是眼前的事情焦急万分,一定要请睿王妃出面解决。佛堂里,金和王给睿王景宸的灵牌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金和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自幼和景宸同在皇宫里读书,自己的政见和这位堂兄虽然有不同,但是都是忠心辅佐皇帝,共保大齐,不想一场人祸让景宸殉国。
金和王在蒲团上跪下,一旁的弘辕急忙上前说道:“王爷,这样不合规矩。”金和王伸出一只手表示拒绝,说道:“弟弟给哥哥行礼,给殉国的英雄磕头,有这个规矩。”说完在景宸的灵牌前磕上三个头。
“您是第一位来祭奠景宸的王公大臣,大家都在想怎样活,没有心思想死去的人。”桑榆看到金和王行礼,心中无不伤感。
金和王回头看到一身素服的桑榆,再次深深行礼,说道:“见过睿王妃,一直忙于公事,没有时间来看望睿王兄,请睿王妃见谅。睿王在皇宫奋勇杀敌,震慑了蓝人,蓝贼最终放弃攻入皇宫,只是东华门被烧毁,但是保存了大齐的皇宫,是我大齐的肱骨之臣。”
桑榆说道:“金和王是皇上钦定的理政大臣,每日都是日理万机,今日来睿王府,想必也不只是单单来祭奠景宸吧?”
金和王见桑榆单刀直入,直截了当说出自己来意:“今日小王来到睿王府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有劳睿王妃亲自出马。”
桑榆的脸上写满疑惑:“大齐的军国大事需要我这样的女流做什么?”
金和王继续说道:“现在蓝人攻占了上京城,小王一直在和蓝人进行斡旋,让蓝人早日退兵,这样也可以早日迎接皇上回上京城,蓝人提出很多条件,有一个条件是咱们答应不了的,知道王妃认识蓝人的首领,所以要请王妃帮忙斡旋。”
桑榆问道:“是什么条件?我又能做什么?”
金和王看看旁边的弘辕,弘辕识趣地行礼离开,金和王再次开言:“蓝人提出一个条件就上让皇上亲自向瓦古道歉,这个条件是无法答应的。”
桑榆问道:“蓝人为什么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金和王说道:“蓝人的将军原本是克林德,可是克林德在路上被阻击的队伍杀死了,她的妻子就提出让皇上为她丈夫克林德道歉的要求。小王知道王妃和瓦古将军可以说上话,再说,要劝一个女人改变主意,还是请一个女人更好,所以小王就想到睿王妃,请王妃,请王妃……”金和王没有勇气把话说完,等待桑榆地回答。
桑榆已经知道金和王的来意,心中无比凄凉,说道:“王爷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吧,克林德闯入别人的家,被人家打死,王爷难道不知睿王是怎样亡故的吗?睿王就是被那些蓝贼杀害的,有蓝人向我们道歉吗?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会拼上性命刺伤瓦古一剑,可是为了让上京城的百姓能过上安宁的日子,不得已为瓦古筹粮。王爷让我这个未亡人去求贼人的未亡人,我恕难从命。”
金和王面露难色说道:“小王知道王妃为难,可是现在只有先让蓝人退兵,才能开始后面的事情,现在大齐已经是穷途末路了,王妃肯出面,让蓝人早日离开,王妃就是大齐的救星!!!小王已经是束手无策。”金和王的语气中透着哀求,一个堂堂的王爷如此低声下气让桑榆有些惊讶。
桑榆没有听完金和王后面的话,直接打断,说道:“让我去求那个克林德夫人,若我在阴曹地府见到景宸,我是无言以对,王爷有脸面见地下的景宸吗?请王爷见谅!”桑榆大声地说道:“送客!!”
门外的弘辕进来示意送金和王,金和王无奈地看看桑榆,满脸沮丧。桑榆跪在景宸的灵位前,低下头,轻声呜咽着。
一炷香的功夫,弘辕回到佛堂,看到跪在蒲团上的桑榆。弘辕说道:“王妃身体虚弱,地上凉,还是不要跪着了。”
桑榆没有回头,说道:“送金和王这么长的时间,金和王一定告诉你来王府的目的吧。我若是去找克林德夫人,你父王会原谅我吗?”
弘辕说道:“最近王妃肩上扛的不是一人的生死,睿王府的生死,王妃已经保全,又让蓝人停止杀戮,保全上京城百姓的性命,王妃对得起父王,不论王妃做什么,父王地下有知,都会感谢王妃的。”
桑榆起身,看着眼前的弘辕,这个原本在王府不显眼的男孩,在这次国家、家庭遭受变故中成熟了很多,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桑榆对弘辕说道:“你去告诉金和王,我会去劝那位克林德夫人,尽自己大齐子民的责任。”桑榆回过头对眼前的景宸的灵牌说道:“景宸,对不起,我没有力量为你报仇。”
自从汤马在蓝人破城那晚给睿王府插上蓝国的旗子后,汤马就像在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弘辕派来好几个小厮在汤马平时常去的地方寻找,都是不见踪影。终于花了一些银两在驿站的小厮那里打听到消息,原来那日汤马在回去的路上,正是月黑风高,一个黑影从后面窜过来给了汤马一个闷棍。汤马随即就倒在驿站门口,幸运的是一早开门的小厮正是平日伺候汤马的小厮,那小厮和汤马很熟,搭救的汤马一条性命,让汤马一直养伤。
汤马站在长乐院的正厅里,桑榆已经搬到长乐院,桑榆喜欢住在这里,这里有景宸的影子,有景宸的味道。
桑榆对汤马说道:“听说你遭到袭击了,一直在养病,找到袭击你的人了吗?现在上京城里一团糟,也没有主事的人,要不要找你们的瓦古将军禀告这件事情,瓦古将军会为你做主的。”桑榆的语气很复杂,有问候,有奚落,有无奈。
汤马听出桑榆的奚落,脸上全是尴尬,说道:“袭击我的人一定是上京城的老百姓,看到蓝人攻进来,自己的家被蓝人破坏了,所以看到我就是报复。我喜欢去熙园吃饭,去云居楼听戏,现在都是一片的破败,是我们给上京带来的灾难,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美好,可是他们都给破坏了,我为那些蓝人向王妃道歉。”
桑榆听到汤马的话语,这是第一个道歉的话,知道汤马是一个善良的男人,心中对汤马的怨恨减少很多。桑榆说道:“这些事情不是你造成的,你不用道歉。今日有一件事情,还是要请你出面,也是为上京城解围,不知你能不能帮这个忙?”
汤马说道:“二世子已经和我说过事情的经过,克林德将军和我叔叔是朋友,我和克林德夫人也是认识的,这件事情我愿意做。”
次日中午,汤马陪同克林德夫人前往睿王府。汤马和克林德夫人同坐一辆马车,虽然是上京最繁华的街道,道路两旁是一片凋敝。这条街上有好几座牌坊,这些的石牌坊为二柱一间一楼结构,坊顶青瓦覆盖,整座牌坊气势雄伟,厚重沉稳。克林德夫人对街上一座座高大的牌坊感兴趣,问道:“汤马,这些高高的架子是做什么用的?”
汤马说道:“这是大齐的一种建筑,这种建筑是一种荣誉,用来表彰功绩,刚才那座牌坊就是纪念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的丈夫死了,女子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后来这两个孩子都成为有名的学者,于是就表彰这个女子修建这座牌坊,最前面的是一座忠孝牌坊,目的是教育后人要孝敬长者的。”
汤马看到高大巍峨,气势庞大的牌坊,若有所思地说道:“大齐就是通过修建这样的牌坊来教育自己的臣民。”
来到睿王府,两位未亡人见面了,克林德夫人第一次这样近的走进大齐人的生活,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亡,找不到凶手,每日克林德夫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眼前都是女子,大齐的男人和女人是不能在一起的,若是男人出现,那么就全是男人,若是女人出现,那么就全是女人,这是克林德夫人的想法。现在眼前除了陪同自己的汤马就全都是女人。在一众的女人之中一个大概二十岁样子的女人很是与众不同。
桑榆一袭白色的长裙,看起来淡雅脱俗,外面白玉兰散花纱衣裙上点缀着几颗珍珠,高雅飘逸,腰边系一串银色小铃铛,乌黑的长发绾起,只插一只紫玉簪,柳叶眉下,扇子似的睫毛下透露出黝黑明亮的星眸,眉间有一团愁容!
桑榆缓缓地走过来,来到克林德夫人面前,深深地行一个礼,说道:“我刚刚生过孩子身体很虚弱,不能登门拜访夫人,夫人能来睿王府做客,我感到蓬荜生辉。”说着亲切地拉着克林德夫人的手往前走。克林德夫人很是惊讶,眼前女子除去美丽之外还能说自己的语言,不像其他大齐人,看到自己似乎看到瘟疫,眼神中都带着惊恐。汤马已经告诉自己是一位王妃邀请自己,这个女子的确有王妃的气度。
克林德夫人说道:“王妃是我见到的上京城里最华贵的女人,汤马说是王妃邀请我,原以为王妃是位年长的人,不想王妃是这样年轻。”
两人坐下来,春竹端上甜碗子,桑榆说道:“我们这里都是喝茶的,担心夫人喝不惯,这是王府的甜碗子,夫人看看味道怎样?”
克林德夫人喝上一口冰凉的甜碗子,觉得心中舒爽很多。问道:“这是什么?味道这样好,之前我都没有喝过。”
桑榆喝上一口茶,说道:“这叫做甜碗子,四年前我来到上京城不适应这里夏天酷热的天气,没有食欲,于是我的丈夫睿王爷就在冬天储存冰块,这样在夏天的时候把冰块打碎,在放上时令的水果,就是这样的味道,夫人还喜欢?”
克林德夫人对甜丸子很感兴趣,说道:“味道真是与众不同,您的丈夫这样照顾您,您真幸福,您丈夫在上京城吗?”
桑榆知道要引入正题了,说道:“很不幸,我丈夫在之前的一场火灾中去世了,吃不上他为我准备的甜丸子了,我知道夫人的丈夫克林德将军也不幸遇难,我和夫人之前虽然不认识,可是现在确是同病相怜。”
克林德夫人听到桑榆和自己的命运相同,顿时觉得和桑榆的心走近了很多。桑榆继续说道:“我在城东面选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等战事结束后,我就把我丈夫埋葬,那里可以第一个看到太阳升起,每日听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声。”
桑榆又说道:“克林德将军的尸骨肯定要运回蓝国吧。”
克林德夫人听到自己丈夫,脸上的表情马上伤心起来,说道:“我的丈夫被那些无赖流氓杀害,一定要抓住那些杀人犯。”
桑榆继续说道:“将军是在上京亡故的,这里是夫人的伤心地,我觉得可以在上京城找一处繁华的街道修建一座牌坊,让每日路过这里的上京人都缅怀将军,记住将军,夫人觉得如何?”
一直在悲伤中的克林德夫人忽然觉得桑榆的主意不错,不是墓地,但是可以让人祭奠,克林德夫人说道:“王妃的主意不错,王妃的丈夫为什么不建一个牌坊?”
桑榆说道:“一座牌坊要当地的官府批准,民间是不得随意建牌坊的,我丈夫没有那个福分,将军的牌坊是要皇帝首肯的。”
桑榆看出自己的建议让这位夫人很满意,又说道:“既然夫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我就告诉上京城的主事金和王来操办,不日就会建好。能让上京城的每一个人都来祭奠,让每一个人记住,要比一个人道歉难得多,夫人何必计较一个人的道歉呢?一个人的道歉和千万人的铭记哪个是夫人想要的呢?”
桑榆慢条斯理地说完心中准备的话,桑榆没有继续说话,向汤马使个眼色。汤马说道:“夫人可以想想王妃的建议,路上的牌坊夫人都已经看到了,在上京只有功绩的人才能获得建一座牌坊的资格,咱们看到那座牌坊有的已经有上百年了。”
桑榆说道:“只是我的一点想法,我和夫人都是未亡人,都是心中有苦的人,夫人还是自己拿主意吧。王府的甜碗子是上京城的独一份,我会给给夫人准备一些。”
克林德夫人问道:“王妃把甜丸子送给我,王妃吃什么?”
桑榆有些苦涩地说道:“王府原本有三座储存冰块的冬房,两座都没有了。现在就算吃到甜碗子,我的嘴里也是苦的,睹物思人,平添悲伤吧。若是夫人喜欢,就送给夫人吧,今后我不会再吃甜碗子。”桑榆和克林德夫人四目相视,都流下眼泪。克林德夫人带着甜丸子离开王府了,桑榆也没有追问,让天意决定这一切吧。
桑榆送克林德夫人来到大门口,目送克林德夫人的马车离开,抬眼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眼前是一片仓翊,倒塌的楼房像倾泻的洪水淹没了上京城的美丽。远处,一大片乌云压天而至,席卷着大地,如同一个大大的旋涡,壮观极了。桑榆向前看去,问旁边的王翰:“前面是咱们常去的福瑞庄吗?怎么会这样?”
福瑞庄是上京城最好的布料商店,里面永远摆着最新,最好,最贵的布料,在这里购物是一种身价的表现。福瑞庄没有开门,招牌上挂着一条白色的绫罗,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布料,只是上面有一抹血迹。
王翰看看那挂着的白绫说道:“福瑞庄的老板死了,听说走之前吐血了。现在没有办法办丧事,就挂块白布在自己家的门口。”听了王翰的话,桑榆才注意到街上有的人家的门口会挂上一块白布,只是福瑞庄门口的白绫格外显眼。桑榆喃喃说着:“回去让张玉在咱们王府门口也挂上白绫吧。”说完晶莹的泪珠留在脸颊上。
回到长乐院,桑榆如同一个泄了气的沙袋,没有半点力气。桑榆知道不管事情的发展如何都不是她一个小女子的力量能解决的。之桃在身后问道:“王妃今晚是宿在长乐院还是邀月阁?”桑榆有气无力地回答:“以后就住在长乐院,我想抱着王爷的被子,那被子上有景宸的味道。”桑榆沉沉地睡去了,轻微的鼾声,最近的日子若是睡着邀月阁,桑榆准是噩梦连篇,若是睡在长乐院,就是一个好觉,景宸床上的味道就如同催眠的良药。
清晨,之桃过来叫醒桑榆,叫上几声,桑榆没有答应,摸摸桑榆的头,额头如同着火一样。之桃大声叫着:“快去找魏医官,王妃发烧了。”
在城外郊野一起和景宸骑马、相互挽着手臂在听天台上看月亮、品味景宸精心准备的甜碗子、一起品茶说诗还有在秋千架上的飞翔,一幕一幕在桑榆的头脑中循环出现。桑榆看到景宸的微笑,就跟着笑,看到和景宸吵架,就跟着吵上几句,或是呜呜哭。桑榆还能听到之桃和春竹的声音,总是在自己的身边喋喋不休唠叨着。
“王妃醒了,老天开眼,王妃醒了!”这是之桃的声音,桑榆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一切。
之桃说道:“王妃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刚开始的时候魏医官开的药都喂不进去,王妃一直在发烧,还说些梦话。魏医官说只要王妃能醒过来就能闯过这一关。现在好了!”
桑榆还是很虚弱,说道:“南云呢?她怎么没有在这里?”
之桃笑着说:“南云姑姑最近也是身上不爽,这几日魏医官可是忙起来,又是给王妃看病又是给南云姑姑开方子。”桑榆想起了孩子,顿时感觉精神了很多,想起小满,说道:“快把小满,抱过来,让我看看。”乳娘抱着小满来到卧室,小满正在熟睡,圆圆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桑榆把小满抱在自己的怀里,让瘦弱的身体传递给小满温暖,这是母子心心相印的时候。桑榆对之桃说:“对厨房人说,南云的吃喝一点也是不能慢待,南云的奶水好吗?若奶水不好就来和小满一起吃奶。”
小满躺在桑榆的怀抱中,嗅着她身上特有的纯纯的甜味,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窗外顽皮的阳光小精灵们在树叶上轻快地跳动,一切都在沉醉,桑榆在小满的脸上亲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也许日子就会变好啦。”
春竹来到桑榆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奴婢犯了错,请王妃处置!”桑榆一脸的惊讶,抬眼看看眼前的春竹。
春竹只是哭,没有说话,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旁的之桃低声说道:“前日春竹晕倒了,正好魏医官在,就让魏医官看看,魏医官说春竹有孕,快三个月了。”之桃的话刚刚说完,春竹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桑榆的表情很微妙,说道:“哭什么,这是好事,是王爷留下的骨血,你是懂事的姑娘,今后好好养着,这里的事情让冬卉、盼晴多做一些,等上京城安稳了,王府的事情都妥当了,你就是王府的才人。”桑榆示意让之桃扶起春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