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说完,就眯着眼儿笑着走了,行走间颇有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愉悦,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片羽呆立当场,若有所思地朝里头看了看。
顾公子……顾公子翻书的指尖,颤了颤,一个不慎,那纸就被扯破了。博览群书的顾公子,自打牙牙学语那会儿算起,人生里第一次将书页扯破……
他慢动作一般地,缓缓看向床榻之上睡地如同一只小猫一般的姑娘,耳后根可疑地绯红一片。
他想……厨娘的主意,倒也不错。
……
时欢醒的时候,暮色已经升起。
晚霞都已淡去,只余下薄薄的光线,被树叶分割成细碎闪烁的光晕。时欢这一觉,睡得不沉,却也因此,半梦半醒间,时间便显得格外漫长了些。
她看着窗外树影婆娑,想起自己絮絮叨叨说的那些事,想起期间自己醒来过一次,想起顾辞连哄带骗地哄着自己喝了醒酒汤……而顾辞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光晕落在他头顶,那画面,格外美好……又有些不真实。
像梦境。
“师兄……”她唤。
对方偏头看来,搁下了手中的书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难受吗?”
她摇头,看向一旁小几上空了的碗,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什么时辰了?”还有些尴尬和无措。彼时同他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多少有些酒壮怂人胆,这会儿酒劲儿退了,自然有些无措。
“酉时已过……既然醒了,就起来走走,晚膳很快就好了,都是你爱吃的菜。”顾辞牵着她走到铜镜前,取了梳子为她疏发,动作轻柔,有些笨拙,但竟然还有些有模有样的。
时欢挑眉,看着铜镜里的顾辞,“师兄还会这个?”
“倒不会什么复杂的发髻,只是这么扎一下还是会的。只是许久未曾动手,有些生疏了。”木梳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如今既然说开了,便也没了那些忌讳与隐瞒,“忘了?彼时某个人像个小懒猫,一到冬天,就起得晚,偏起得晚便也罢了,非带着木梳来找我,要我帮你梳……”
那些年,她拜青冥为师,又受时若楠影响,觉得自己是江湖儿女,不愿带含烟,非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偏偏,小丫头平日里被伺候惯了,也就能自己给自己穿个衣裳而已,就算衣裳刚开始也穿不利索,歪七八扭的,所幸学得快,很快便也学会了。
只是这头发,却总不愿学,可顾辞自己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哪里会梳女孩子的头发?一开始揪了她好多头发,她吃痛回头,顾辞便偷偷藏了不敢告诉她……
是嘛……时欢面色微微泛了红,前世的事情虽然回忆起了个大概,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却是早已忘却。
她透过铜镜看着顾辞,看他低了头小心翼翼的样子,眼神微黯,扯着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想象着顾辞一个人抱着那些漫长而琐碎的回忆细数着日升月沉的样子,心口就揪着疼。
那疼并不明晰,像是一根又一根细小的针,戳在她的心脏上,历久而弥新。
她的样子有些反常,顾辞看不到她的表情,只以为被自己扯痛了发,摸摸她的脑袋,问,“怎么了?扯到头皮了?疼?”
她抬头,笑着看顾辞,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师兄的手艺着实不够熟练,这般模样,我可走不出门见不了人……”说着嫌弃的话,却并没有招呼院中站着的片羽进来,只戏谑而温柔地看着顾辞,眼底闪着细碎的光。
梳头梳地磕磕绊绊的,但大抵是梳起来了。
刚梳好,林渊进来了,一看时欢,愣了愣,旁若无人地支开了眼,转首看向顾辞,“公子,厨娘过来问晚膳在院子里用吗?厨娘还做了些甜汤,说是大小姐中午吃了酒,这会儿喝点甜汤比较好。”
顾辞应允,“去端过来吧。”
林渊点头应是,途径院中片羽身边时,低声嫌弃,“大小姐那头发,你给梳的?啧……提地起刀剑、取得了性命的手,握不稳一把小小的木梳?”
片羽愣了愣,然后默默指了指顾辞的方向,低声说道,“这你要问你家主子……”
不用回头,林渊就能感觉到公子落在自己背上的视线,带着轻描淡写的……杀气。林渊脊背一僵,又若无其事地、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嗯……难怪我觉得这发型,着实有些……别出心裁地好看……”
然后,镇定地朝外走去……除了,难得地出现了同手同脚的现象。
旁人只知自家公子体弱,林渊还能不知道顾辞的武功早就恢复了?即便不及全盛时期,但那么点距离,自己说的话必定一字不落地被听去了!
小命休矣!
于是,一直到晚膳上齐了菜,时欢也没有见到林渊的影子,倒是林江过来伺候着了。
林江听了林渊支支吾吾地口述,想着怎么着也要趁机表现一番,无论如何也要夸一下大小姐的头发,可乍一看,竟是搜肠刮肚地,也没有找到一个好听一些的词语。
便只能就此作罢。
此处规矩少,左右厨娘做的菜又多,时欢便招呼了林江和片羽一道吃了,顺便问一下林江和含烟的婚事还有哪些需要准备的,席间又问了问林渊,明明方才还见着,一转身就没了。
林江心虚,半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辞给时欢舀了半碗甜汤,容色淡淡地瞥了眼林江,道,“兴许是午时吃多了,撑地,这会儿没了胃口,不必管他,总饿不死的。”
说着,冲着林江那张和林渊酷似的脸,磨了磨牙,磨地林江一口菜在嘴里,不敢咽,也不敢吐。
生生地……呛着了。
时欢不疑有他,安安静静地喝着甜汤,还点了点头,“嗯。林渊平日里看着挺成熟稳重的,倒没想到还能将自己吃撑了去……”
这一回,就连片羽都默默地,伸手撑住了额头——大约,她家主子的酒,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