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时欢年幼,到底是比如今多了几分贪玩的性子的。
这些年的变化着实有些大,有时候不说话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看起来总有几分看破红尘之外的孤冷,之前顾言晟倒也不明白,明明还只是一个孩子,受尽了族中偏宠岁月无忧,怎地就这般有种少年老成的沧桑之感。一直等到听了顾辞与青冥的对话,他才有些明白。
而彼时的时欢,却是软糯软糯的长相,却又有些隐藏地并不明显的贪玩性子,加之出生高贵,纵然在后宫里横行霸道也没人敢多言一句,甚至,因为她总不知不觉地将她自己丢在某个角落,然后顾言晟不得不兴师动众的去找她,于是后来顾言晟就给她安排了十几个宫女太监,每一天出门都是浩浩荡荡的,愈发有种没人敢惹的霸道气。
而皇后宫外的那株野果子……
是她自己偷偷爬上去摘的,火红火红的野果子,还要自己捧着,跌跌撞撞地跑,一路跑,一路撒,跑到皇后跟前的时候也没剩几个了,说是好吃,一定要让姑姑和表哥也尝尝。
彼时皇后宫里的嬷嬷都喜欢逗她,有个嬷嬷便笑嘻嘻道,那野果子的确好吃,她们路过也会摘上几个低一些的,只是结果时间短、又不好储存,吃个几日光景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的烂在地里了,若是能酿成酒便好了。说完继续感慨,说大小姐这来的日子倒是巧,赶上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晚,时欢就带着她的那十几位“钦差”,连夜将那满树的野果子给摘了下来。彼时顾言晟看着院中一大筐的果子,还有满脸满手都是红兮兮果汁液的时欢,头都大地同那框一般大小。
酿酒?用野果子酿酒?顾言晟当场给拒绝了。
为此,时欢三天没同他说一句话。
显然,最后还是酿了。
在那之后格外漫长的一段日子里,顾言晟都怀疑,这丫头就是上天派来折磨自己的。天之骄子、皇室嫡子,偏又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脑子也好……顾言晟对自己的认知一直都如此明晰,是以,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自己,会被天妒。
后来,天妒了,派来了时欢。
每每想起那些前尘往事,顾言晟总还是免不了咬牙切齿,那个时候也同样还小的自己,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看起来绵软可爱的小丫头,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上蹿下跳地折腾……
她总有办法耗尽他所有的耐心,挑战他所有的底线,就像……用野果子酿酒这件事……野果子?他堂堂一个皇子、喝酒的酒盏都是用最珍贵的兽骨找名家做的,这样的酒盏里,装野果子?
可偏偏……就是装了。
甚至,在之后的一年又一年里,他甚至每一年都会让人去采下那些野果子,然后年复一年地亲自酿酒,亲力亲为……
像个傻子。
偏偏,这丫头折腾过、闹过之后,却将此事完全忘了,是以,自己酿了一坛子又一坛子的野果酒,偏偏,这丫头竟是机缘巧合地,一滴都不曾喝过。
一直到今日。
原以为,她不会在记得那味道,看起来也的确是忘了,只道有些熟悉……是她的性子,许多事情并不会搁在心上太久,虽然这性子是好,可念及,却又有些让人意难平——就像是那些个角落,自己珍之重之地守着护着留在原地徘徊不愿离开,那人却已经翩然离去,半分不曾留恋。
谁知,醉了倒是记得了。
思绪间,小丫头竟是将剩下的半盏酒全喝完了,趴在桌上愈发迷迷糊糊地,可爱又绵软。
顾言晟夹了一块鱼肉递过去,声音温柔地一塌糊涂,“再吃些?”
时欢眯着眼摇头,抱着酒盏不撒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兽骨做的酒盏,彼时顾言晟自己用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看着纤细到有些孱弱的手捧着的酒盏,怎么看都有些格格不入的粗狂来。
他摇头失笑,搁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既摇头了,顾言晟自己便也不吃了,“去休息下,厢房打扫好了,还是之前你在宫里住着的习惯,我让人去煮些醒酒汤来。”
宫中皇子殿、后来出宫建府、再到如今的东宫,他的厢房从来都只按照这丫头当年的习惯,一应物件从未改过,他住何处,这些物件便搁在哪里。
时欢闻言,迷迷糊糊地点头,支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顾言晟看地蹙眉,伸手相托,却也只虚虚托着以防万一。回头看见孙管家带着丫鬟过来了,他便让人将时欢搀扶着去厢房休息,吩咐孙管家,“你去熬一碗醒酒茶,等她醒来喂她喝了。”
孙管家颔首,含笑说道,“大小姐的酒量……倒是差了些。”
“可不……”顾言晟也摇头,明明是个滴酒沾不了的人,偏偏当年听了人嬷嬷一句话,非要爬树去摘了满树的野果子闹着要酿酒,这一闹,她倒是不受累,偏让自己受累了这许多年。即便如今不住宫中,还每年一到季节就进宫去摘果子。
以至于这些年,宫中宫人都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独爱宫中一颗歪脖子野果树……就连母亲也提起过几次,问那树是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宝贝?
甚至,前阵子进宫的时候,看到已经被人用护栏围起来了。
摇头苦笑,又吩咐道,“你再派人去酒窖,将这些酒都整理整理,装车了到时候让她一块儿带回去,我都单独放的,就在最里面的架子上。”
孙管家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大赞同,“大小姐的这酒量……还是不要饮酒的好……”就这才喝了多少啊,菜都没动呢,人就醉了,这酒量……压根儿就没有。
“无妨……你去准备吧。”顾言晟看了眼满桌子的菜,他没吃几口,只是也没什么胃口,只吩咐,“菜都撤下去吧,今晚你们一道吃了,让膳房给我做两道清淡点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