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和声起,像是一滴水入了油锅。
林渊从身后看去,认得那人,当下直接戳破对方心思,“李大人。半年前您四处托关系花银子,给令郎在御林军里谋了个差事……如今令郎可还好?”
李大人一默,迎上皇帝瞬间刺过来的眼神,说话都结巴,“好、好、挺好的……”
林渊又回头,“王大人。前阵子见令郎在帝都最大的赌坊里吆五喝六的,看来,御林军的饷银挺多啊。”
对方脸色一白,低着头安静地像一只失了语的鹌鹑。
林渊从那些叫嚣地最厉害的官员脸上一一逡巡而过,附和声瞬间消失殆尽。
“御林军,是大成的最后一道防线。理应是陛下最忠勇无畏的将士,是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林渊转身看着诸位臣子,眼底温润散尽锋芒毕露,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如今呢?这矛不刺而锈、盾不攻而裂,御林军成了官家子弟最舒适的温床!”
众臣低头,不敢对视。
大成太平了好几年,各地驻军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别说御林军这种吃着皇粮运气好的时候每日都能见着陛下的差事,自然是挣破了头皮也要进的——多好的一飞冲天的机会呢!
这事儿皇帝其实也知道的。
但人尽皆知是一回事,如今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搁在台面上,又是一回事。何况,皇帝表情很难看,“呵。一个个大义凛然的,说什么一旦战了,城中老弱妇孺该怎么办,呵……如今看来,到底是担心城中百姓,还是担心你们家的宝贝金贵儿子!”
众臣齐齐跌跪在地,那几个被点名地更是瑟瑟发抖,“微臣、微臣……陛下恕罪!”
皇帝自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罚这些个老臣子,何况……法不责众。但因此而丢尽了颜面是真的,他冷哼,也不去看这帮臣子,只面向林渊,“林先生,这五万御林军……这几日就交给林先生了,但凭驱策。若有胆敢违抗的……斩立决!”
林渊拱手,掷地有声,“是!”
隐隐杀气涌动,一触即发的紧迫感。
站在高高台阶上的皇帝,背手而立,表情沉凝又肃杀,带着生杀予夺的狠决。他不看任何人,只看着宫门之外,艳阳天。
该如何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每一个当皇帝的,自出生起都多多少少有过父子反目成仇的预感,起初,是身为儿子时那份隐秘的期许,后来,是身为胜利者的父亲对儿子的忌惮。
都道旁观者清,但或许真的只有当局者才能深切体会到这把九爪金龙座椅给他们的诱惑到底有多大。那是他们血脉里本能的欲望与狷狂。
虽气愤,却也能理解。但也因着这份理解,突然衍生出一种无力的宿命感。皇帝叹了口气,摆摆手,“都退下吧。”
众臣跪安,先后起身离开。林渊也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偌大的金碧辉煌的殿宇里,艳阳照不进,门外台阶之上一道明晰的光影,将内外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皇帝缓缓坐回龙椅,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张椅子又冷又硬,坐着也着实不大舒服。他叹了口气,道,“朕突然感到累了……”
常公公一惊,上前两步,“陛下……陛下不必过多忧心,瑞王殿下一定会搬着救兵回来的,何况还有林先生呢,他跟着顾大人领过多少兵打过多少胜仗的人,兵法谋略自是……自是那位比不得的。陛下定能化险为夷的。”
皇帝容色倦怠,没说话,闭着眼睛靠着椅背,像是睡着了。
这一生走来,提防这个、防备那个的,这就像是一条不归路,到地最后,才发现身边竟已无一人可信,似乎……也无人信他。这种倦怠感,令人乏力……再兴不起一丝一毫地斗志来。
只想着,若是此次……此次真的败了,便败了吧,迟早会有那么一日的。所幸……那人已经离开了,时家总能护她周全,即便不能,于她来说,也总是比待在自己身边更加乐意一些。
……
翌日一早,兵临城下,七万无极山士兵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列阵帝都城外。
整个大成帝都,这些年来第一次城门紧闭,家家户户几乎闭门不出。即便如此,百姓们也不见慌乱之色,倒是城外士兵整日里扯着大旗吆喝、辱骂,偏生,任凭对方如何辱骂,关着的城门还是关着,吊桥也没有放下,更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敌。
对此,顾言耀愈发地坚信,城中并无布防,至少,城中布防根本不足以抗衡七万无极兵,皇帝此举不过就是死守着等待援军的到来。
至于援军……距离此处最近的,大约也就是黑土平原上的驻军,算算脚程,如论如何也还有七八日的光景。七八日……呵,就这样一个已经需要唱起空城计的帝都,等得到?
顾言耀吩咐随行将领,“今夜稍作休整,明日,开始攻城!”
第二日一早,顾言耀带军继续骂街,主要骂的自然是顾言晟,词汇之广博令人不禁咋舌,这辱骂的方向也渐渐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从顾言晟如何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狼子野心,到皇帝有失偏颇一心只信嫡子和皇后,再到后来,直接骂上了这缩头乌龟一般的御林军……
这位曾经很是温文尔雅的皇子殿下连日来持续跌破了所有人的固有印象。
而城内禁卫军,明明早已列阵城门之内,却只手握剑戟安静地、沉默地听着城门外的漫骂。
以至于第三日,当顾言耀又逼近了些用更加清晰的声音开始辱骂城内官兵的瞬间,就见城墙之上赫然站起一排一排的弓箭手,每一把弓箭上,都搭着一支燃着火焰的长箭。
弓已拉满,而箭在弦上……
近看的话,还能看到一个个弓箭手的表情,虽沉默、却又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有一种见神杀神、遇佛屠佛的狠辣。
在门背后听了两天漫骂的士兵们,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