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座看着她的女子,眼底慈悲而宽和。
相仿的年纪,眸底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事不关己的冷漠。
世人皆道她慈和。
慈和?后宫活下来的女子,哪有所谓“慈和”的品质?!时家女子,太后、皇后、还有那个时欢,都是惯会隐藏野心的主,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呢?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贵妃匍匐着去抓皇帝的袍子,皇帝站在原地,垂着眼看她,并未避开。她抓着袍子,像是抓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般,脖颈仰地高高的,为自己脱罪,“陛下!您想,但凡离间了您和耀儿,谁受益最大?还不是顾言晟?您再想想,就凭顾言晟和时家的关系,一旦顾言晟继承大统,这朝野上下还不是时家说了算?”
皇帝不为所动,定格在她身上的视线如芒在身。
这么多年来,皇帝从来没有以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贵妃当下就急了,但她自觉自己那次行事完全没有露出马脚来才是,陛下就算有所怀疑,也绝对不会有什么证据。她抓着袍子,砰砰地磕头,“陛下!请您明察!臣妾怎么可能做对不起您的事情啊陛下!”
皇帝任由她磕。
那模样看地皇后都有些心疼,出声劝慰道,“陛下……兴许有什么误会……听听贵妃如何说吧。”
误会?任何事都可能有误会,唯独这件事,绝对不会有!皇帝后牙槽都快要咬碎了,缓缓蹲下身子,抓着贵妃握着袍子的手腕,一点点用力,扯开,拇指擦过她颈项间的血痕,女子吃痛,整个人缩了缩。就见他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一句话。
声音很轻,皇后没听见。
但她看到贵妃听完那句话之后,整个人瞬间面如死灰。
皇帝撑着膝盖起身,行动有些迟缓,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他再不看贵妃,只朝里屋走去,侧身交错之际,对着皇后吩咐道,“皇后,此间事,就交给你了。”
皇后起身,屈膝,“是。陛下注意休息。”
她看着贵妃不可置信的样子,又看着皇帝落寞又无奈的背影,加之后宫多年无所出她本就有所怀疑,如今大抵也就是证实了心中猜测罢了。
她叹了口气,从椅子里站起,抬了声音唤道,“来人。”
常公公迈着小碎步进门,眯着眼笑,“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也客客气气地,笑容很浅,声音温柔,“陛下吩咐,贵妃自今日起,去冷宫里待着。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去探视……还劳烦公公派两个小宫女给本宫,一道送贵妃过去。”
常公公对今日结局早有预料,此刻半点意外也没有,颔首出去,很快领着两个宫女过来了,“娘娘,这俩都是陛下身边可靠的宫女。但凡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她们去做就好。”
皇后点点头,“麻烦诸位了。公公还请去照顾陛下吧。”皇帝今日这气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想来之前病重倒是真的,今日怕也是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的。
皇帝这差事,也着实累人,偏偏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想要坐一坐那张椅子。
冷宫距离皇帝寝宫自是最远,待得穿越杂草丛生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冷宫跟前,天色已经泛白。
天亮了。
门房守卫上前行礼,问皇后有何吩咐。谁也没有认出那个容色狼狈的女子就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
皇后侧身让开像俩守卫介绍完贵妃,转达完皇帝口谕,才含笑说道,“贵妃娘娘伺候,就麻烦两位照顾了。”
对方频频行礼,“不敢当不敢当……”
所谓“照顾”是不存在的,落进了冷宫的后妃,都是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伺候,除了一日两餐会有人专门送进门之外,常年连个人都看不到。
许多进了这门没多久,就疯了——落差太大。
皇后转身欲走,就听贵妃突然开口唤道,“你不要太得意。说到底,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不过就是……机缘巧合之下的运气差罢了。”
有些别扭,有些语焉不详,皇后却听得懂。
她轻笑,探头看了看越来越亮的东边,微微抬着的下颌线条清减,看起来格外瘦削弱不禁风。她意有所指,“殊不知……凡事皆有因。今日之事,兴许是昨日的果……谁又说得准呢。”
已经走向宫门的贵妃霍然转身,“你什么意思?!”
皇后却不愿再说,到底是大庭广众,皇帝小心翼翼捂着的秘密,断断不可能让人自只言片语里顿悟出来,否则……自己就真的要进来陪贵妃一起日日两相厌地度日了。
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举步离开。
后宫妃子一心抓住盛宠,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样……自然是费尽了心思。而贵妃心狠,对自己狠,对皇帝也狠,她日日送去御书房的汤药,成年累月……最终败坏了皇帝的身子骨。
顾言卿那次,御医就诊断说是陛下身体里有余毒,最终之所以就此轻轻揭过,大抵就是皇帝好面子,而这理由着实有些令人难以启齿。
只是这些,此刻说再多又有何用?就让贵妃在冷宫里稀里糊涂地了此残生,没什么不好的。
……
贵妃娘娘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了灰败杂乱的院子,微微抬着下颌,倨傲又任性。
像她每一日回自己寝宫时候一般无二。
像她们这样的女子,名字大多是没什么用的。
小时还未及笄,她是左相府千金大小姐,及笄之后,她得蒙先帝喜爱,定了皇室的亲,自此,她是东宫侧妃。
再后来,陛下继承皇位,她成了贵妃。
人人唤她娘娘,荣宠之盛,世人艳羡。父母亲见了,都要对自己行叩拜之礼。她阻拦了两回,母亲反倒斥责她不懂事,说这是规矩,礼不可废。
于是,渐渐地,她愈发很少回府。再也没有人叫过她的闺名,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当朝贵妃、左相之女,叫什么名字。
却有人于那拐角蓦然回首间,唤她,“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