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这样的地方,若是艳阳高照,那必然金碧辉煌到灼人眼球。
但若是大雨如注,却又似乎比其他的地方更加冰凉晦涩,长长的围墙绕了一圈又一圈,风雷如怒,让暗沉的天际看起来愈发透着一股子阴嗖嗖的诡谲来。
当刑部众人捂着自己的钱袋子眉开眼笑地感念某位“仙神”的时候,顾辞奉旨进了宫。
刑部胆子没那么大,之所以敢真的收受贿赂将事情悄悄压下,说到底,还是皇帝陛下的授意。这位陛下好面子,自己手中的大臣天天寻思着家长里短、栽赃陷害、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捅到光天化日之下着实不大好看。
对此,皇帝心中自然也有数,他也不打算去追究这些……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是涉及到他的权势利益,他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但有些事,多少有些令人……细思极恐了。
譬如,在黑市交易所那个龙涎香香氛袅袅的屋子里,有个暗格,里面有一个铜锁锁着的小盒子,顾辞没有打开,直接送到了皇帝御座之前。
里面有什么,谁都说不准。
可能是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与黑市交易所的买卖,可能是皇帝自己的……可能是黑市背后真正掌权者的身份证据,也可能是一些……更加不为人知的秘密。
总之,一定是最最隐秘的东西。
铜锁还未开启,皇帝盯着那匣子,讳莫如深……隐没在书案的眸子,从下往上,半掀了盯着顾辞,表情微妙又难测,半晌,突然笑了笑,指了指匣子,“阿辞,你倒是愈发惫懒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就给朕送来……锁还锁着呢。”
顾辞含笑,温柔里带着桀骜,“刑部收了银子的……可不能看。”
敢当着皇帝的面这么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收了银子所以不能尽职尽力办差的,怕也就这么一个顾辞。
皇帝倒是很乐呵,哈哈笑着转身对着常公公抱怨,“看看他,你看看他,收了银子还要到朕面前来显摆,这么看来,倒是显得朕吃力不讨好了……”
常公公眯着眼笑,“毕竟陛下偏宠……”
皇帝小孩子气地哼了哼,摆摆手,“罢了罢了……连常公公都知道朕偏宠于你了,这倒是让朕对你也凶不起来了……既然你收了人银子不好看这玩意儿,你便走吧!”
顾辞却摇头,“不。陛下这里的茶很好喝,今年的新茶吧?在让微臣喝一会儿……”
这模样当真贪杯的样子。皇帝都嫌弃了,吩咐常公公,“去,给他带一些回去,免得回头人说来朕这儿连茶都不给人喝舒坦!”
常公公笑着应是,给顾辞准备了两包茶叶。偏生,顾辞屁股都没动一下,还老神在在地将茶杯递给常公公,“麻烦公公再给我倒一杯茶……”
常公公欣然答应。
皇帝却不乐意,“茶叶不是给你了嘛,你小子还赖在这里作甚?……说吧,你小子……躲谁呢,躲到朕的御书房里来了?”平日说完了事情就走的小子,今天却顾左而言他的……皇帝面上嗤笑嫌弃,眼神却已经落在了自己手边的匣子上……
却听顾辞指控,“说到底,还是陛下您的问题。”掷地有声。
皇帝一噎,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臣子如此指控自己,他竟觉得有趣,支着下颌掀了眼皮子,拖着调儿,“哦?说来听听……”
“您下了圣旨,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母亲和驸马和离,傅家最近接二连三地受挫,驸马定是打死都不愿意舍弃长公主府这条救命绳索的,他一定会去长公主府,母亲却一定不会见他。”
顾辞喝了一口茶,嗤笑,“所以……他一定会去微臣府上,微臣却也不愿见他……是以……”
“是以,你就在朕这边多清闲?”方才轻轻提起的心思又落了地,皇帝笑容都和缓了几分,偏了头嫌弃,“朕说什么来着,这小子……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如今赖在朕的御书房里,原是要躲自己爹……你就不怕他蹲你府上守着你?”
顾辞摇头,眼底促狭眼神一闪而过,“彼时一听您的圣旨送到了长公主上,微臣就让林江跑了一趟清合殿,找了两个小童过来……守门。”
……
饶是皇帝,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这小子倒是一点机会没给自己爹,连清合殿的小童都用上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傅家那些事情在朝中并不是秘密,夫妻不睦、貌合神离,父子更是生疏至连陌生同僚都不如。皇帝叹了口气,指腹缓缓摩挲过那只黑市拿回来的匣子,好一会儿,才道,“这件事……到底是彼时皇室先退了一步,才让你父亲……才让驸马愈发地得寸进尺。说到底,是皇室愧对你母亲,愧对了你……”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对你们娘俩怠慢至此。”皇帝又叹了口气,将那只匣子随手搁进了书案抽屉里,才看向顾辞正色问道,“阿辞,这事上……你可怨朕?”
“那是母亲和他之间的事情,微臣何来怨恨之说?”顾辞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眉头都拢着,又厌又嫌的表情,“要微臣来说,这事儿就该早早的和离了算了,拖着作甚,平白地让他们打着皇室的旗号做尽了这腌臜事……”
说着,搁了茶杯,抖了抖袍子。
“怎么,要走了?”皇帝挑眉,“不躲着了?万一这会儿回去正好撞见驸马,你岂不是白躲了这许久?”
顾辞摇头,笃定极了,“不会。外头下雨呢,他那人自尊心强,在母亲那憋了一肚子的气,可没那么多耐心在微臣门口淋雨……这会儿,怕是就朝着您这边来了,微臣再不走,可就真撞上了……不想见他。”
说着,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带着点年轻人的不拘小节,“陛下,告辞。”
皇帝点点头,看着他出门之际,鬼使神差地突然唤道,“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