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羽一骑绝尘,堪堪抵达清合殿。整个清合殿,暗沉沉地隐没在一片黑暗中,竟是连一盏烛火都看不到。
门口没有守门的小童。
片羽也不知道青冥住在哪个院子里,只能凭着记忆去找了含烟,含烟二话不说,也没问,直接带她去了青冥的院子,片羽也没惊扰了旁人,直接闪身入了院子,二话不说,连人带被褥,卷了卷,带走了……而含烟,傻傻看着如此“雷厉风行”的片羽,全程没有能说上一句多余的话,更没有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摸着脑袋,又去睡了。
以至于青冥大师因为颠簸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赫然发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枯树遒劲枝干,被分割成不同形状的夜空,还有遥远天际明暗相宜的星星。
一轮弯月就在头顶,晚风徐徐地吹,甚是优美。
除了……睡得好好的自己,醒来竟然被人裹成了粽子一样不说,而且竟然是在快速疾驰的马背上!待得看清马上之人,便愈发觉得这件事诡异违和到像是梦中还未醒来似的。
“你、你是时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吗?”内敛、沉默、忠心耿耿,却也极具分寸。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饶是青冥如何询问,对方压根儿不回一个字,只沉着脸、抿着一张嘴,狠狠地一鞭子一鞭子地抽那马。
疯了一样,亦或像是那马踢死了她爹娘似的……
眼底煞气,浓烈到像是随时能抽刀砍人般地狠辣。
……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似乎愈来愈烈,刮得人脸颊生疼,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水气,呼吸间裹挟进鼻翼,令人总觉得呼吸都不大顺畅,像是什么沉甸甸压在心头。
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临近时家,青冥却见片羽并没有朝大门而去,直接到了一处院墙,然后流落翻身下马,他正要挣扎着起身,谁知,却被人就着被褥一道……丢进了院墙。
……
不疼。就……挺丢人。
清合殿之主,青冥大师,陛下所见都要给几分面子寒暄几分的人物,此刻在这深更半夜,被人从床上挖起来,劫持到此处还不够,还这么……跟丢一个破布麻袋似的,丢过了墙。
青冥也是有脾气的。
当下手脚并用从被褥里挣扎出来,叉着腰就要厉声呵斥翻墙进来的片羽,却被对方一个眼神,千言万语悉数堵在了喉咙口里。
太可怕了。
片羽扫了他一眼,见他一身单薄亵衣站在那里看起来多少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将地上被褥捡起来,丢他脑袋上,冷声冷语,“随我来。若是今日你治好她,要杀要剐、哪怕五马分尸,我随你。但若是你今日治不好她……”
片羽磨了磨牙,“我让你陪葬!”
青冥一愣,“治谁?大小姐?”眉头一跳,又一跳,一把扒拉开被褥,也顾不得冷不冷,更不得什么得体的易容,三两步追了上去,“大小姐如何了?”
片羽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情绪浓烈到让人胆寒。可语气却平淡,甚至还有些平静,“复发了。”跟说“吃了”差不多的口气。
青冥走了两步,才恍然回神,“不可能!”
时欢的心悸,最初的确是阴阳颠倒之后的后遗症,大约一年之后也差不多好了,之后的心悸,却是因为顾辞的药引带来的梦魇之症,梦中虚虚实实,到得最后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记忆,一个人长期如此,心……怎么可能会好?
可后来,时欢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么这些梦魇之症自然就不存在了,怎么可能还会复发心悸?
片羽眼神更冷,“你个庸医。”
青冥已经顾不得计较片羽的态度了,一来,他是真的担心时欢,那个前世跟着自己学了几招便一口一个恩师称呼自己的丫头,他是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弟子,若非如此,含烟再如何天纵奇才也是入不了清合殿的大门的。二来,时欢出事,莫说这点儿态度了……若是搁在顾辞身上,可能都会砍了自己。
所以……当青冥跟着片羽轻手轻脚到了时欢院子里,推开虚掩的门扉,骤然看到里头被一盏烛火照得脸色煞白、满脸煞气的顾辞的时候,青冥是真的是被吓得三魂七魄尽数归了黄泉。
今日……休矣!
青冥讪讪一笑,也不敢和顾辞打招呼,三两步走到时欢窗前,看到闭着眼双目紧闭、眉头锁死冷汗涔涔而出的时欢的时候,倏忽间一怔,声音都变了,“她今日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总说对方是庸医,但即便是庸医,也是庸医中的神医。片羽拧了帕子为时欢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将今日时欢行程告知,“今日她说日色甚好,就在前头花园的假山里,看了会儿杂记,睡了个午觉,瞧着也正常,晚上的吃食也都是平日里常吃的,验过了,无毒。之后没多久,就这样了。”
顾辞没有看时欢,自打进屋之后看了一眼,他就没敢看第二眼。
他……害怕。
他的目光落在那支摇曳的残烛上,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青冥,“是……是……复发吗?”
青冥抿着嘴,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表情……很凝重。
青冥说过,自己的心头血有很大的副作用,可能会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最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自此成痴。他……不敢赌。可不赌,又该如何救她?
自己用禁术换回来的丫头……难道最终仍要毁在禁术本身之上吗?欢欢……
今次,我该用什么,来换你回来?顾辞就着自己坐着的姿势,缓缓地,低头,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掌心,没多久,指缝间,似有星芒一闪而逝……
冷风从窗外吹进来,残烛猛地晃了晃,又归于平静。一滴豆大的雨点砸落在窗棱上,啪地一声。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雨,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