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有些浑浊的眼睛微微一眯,“大小姐的意思是,谈崩咯?”
“似乎是这样没错……”时欢靠着椅背,笑意盈盈地,看不出半点儿恼意,指尖轻轻叩击茶杯杯壁,敛着眉眼没说话。
谈均瑶一时间也有些不大能理解她几个意思。但她对时欢有种本能的信任和纵容,何况就算此刻时欢在这里真的谈崩了,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和谈家决裂而已,又有什么关系。
谈老爷子却是嗤笑一声,心中暗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外头把她传地神乎其神,空有一身鲁莽的孤勇,就敢闯到谈家来谈除名这样的事情,往日里倒是过分高看了些。他沉声吩咐,“来人,将人时家大小姐送出去。至于这个吃里扒外的……”
话未说话,就被时欢截了。她收了敲着杯壁的指尖,笑容散了几分,“老爷子别急呀,话还未说完呢。这些年……你们谈家借着她和我时家的关系,行了多少方便之事,本小姐看在她的面子上,从未同你们计较过,是吧。”
老爷子一怔。
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没说话。眼神却明显晦暗了许多。
外头雨势未歇,小姑娘的声音和打在窗轩上的水滴一样生冷,“如今,我既存了心思要她从谈家除名,这事儿就没得商量,本小姐说了算。若是谈家客客气气地应了,往后不做那些个在外头乱嚼舌根损人名声的事情,也不再过多纠缠于她,大家安安分分相敬如宾,那么,这些个事情,本小姐睁只眼闭只眼……若是老爷子不同意,那么您觉得我时家放出话去,还有谁敢同谈家合作?”
她气场完全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看人的时候带着上位者的压迫,又冷又沉地压在人肩头,让人觉得呼吸都有些不大畅快。
从来没被这样一个小丫头当众威胁过,还是在谈家的地盘上。老爷子的脸色,变了再变,半晌,冷笑,笑意却明显有些虚,“若是老头子我记得没错,这时家……还没到时大小姐做主的时候吧?就算是一句话……也该是太傅或者右相大人的一句话,便是大少爷,也没这么大的口气!”
“呵……原来老爷子是担心这样的事情。”时欢轻笑,“那您可以试试,看看但凡我今日没有将人如愿带出谈家,明天这帝都可还有你们谈家的位置……”
“是。谈家医学世家,受过谈家恩情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的确是不容小觑……但又有多少人,会为了那么一点儿恩情,以卵击石对上我时家?”
边上谈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已经完全插不进话来,搅着帕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最初时欢说请老爷子出来的时候,是已经给自己全了面子的……若是此刻面对时欢的是自己,怕是已经颜面尽失……
谈老爷子脸色愈发沉郁,握着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节骨都泛了白,他不说话,似在衡量时欢话中到底有几分把握。
时欢也不急,悠哉哉等着。
半晌,拐杖锤地邦邦响,“既然如此,就依了时大小姐之意……只是,希望大小姐言出必行。”
时欢闻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颔首,“自然。”
“来人呐!”老爷子缓缓起身,扬声,“开宗祠,请族谱!”声音泛着冷,听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岁。
时家……得罪不起。先不说谈家往日的的确确是暗中用了时家的名声,谈了许多暗处的生意,时家从未介意,渐渐的,谈家的胃口便越来越大,已经并不满足于那一点点的蝇头小利……谈家,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单方面宣布站在时家阵营。
谈均瑶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以,即便谈家再如何看不惯谈均瑶一身上不得台面的毒术,再如何以此为耻,都没有想过将她从族谱除名。谈家需要这一条和时家之间的纽带。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没想到,这时大小姐回来没多久,竟是亲自找上了门,借此机会砍断了这条纽带。
时家的这位大小姐,倒是果敢狠辣。
和表面的温润看起来截然不同。
瓢泼大雨没有半分停歇,云层暗沉沉地压在头顶,压地人只觉得呼吸都被迫敛着。
众人朝着宗祠而去,谈均瑶同时欢一道打着伞,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心中还有些不得劲儿,像是一直以来捆缚在身上的巨石轰然碎裂化为粉尘随风散尽,身体便有些不大真实的飘忽感。
那是她生命的源头。
她曾经无数次诅咒过恨不得亲手斩断过、却又无数次将它捧起来吹一吹上头落下的尘埃……可它到底……一次次地,将自己抛弃。
傅家面前,谈家得罪不起……她明白。她没有埋怨,只是对毫不犹豫地舍弃,感到心寒。
时欢看着面色有些发白,表情讷讷的谈均瑶,突然开口打破沉闷压抑的气氛,“对了,还有一件事,恐怕要麻烦一下老爷子。”
谈老爷子这会儿最不想听到的恐怕就是时欢的声音,闻言头也不回,声音很冷,“大小姐有话直说。你我之间……想来不必如此客套了。”
脸都打到门上来了,还客套作甚?
时欢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对他的态度半点儿不在意,只捻了捻沾到雨水的指尖,“差点儿忘了……被老爷子关在柴房里的那位丫头,还请老爷子一并放了吧。不过是个忠心的下人……还是不必苛责了。”
手中拐杖一顿。
谈老爷子顿了顿,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大小姐这消息倒是灵通……连我谈家一个下人的去向都知晓,莫不是在谈家安插了什么眼线?”
谈均瑶本来还在想自己的事情,闻言愣了愣,有些不在状态,“谁?”
“一个丫鬟。想逃出去求救,奈何被心细如发的老家主给阻了……倒是忠心。”
时欢说完,才直言不讳道,“老爷子放心,本小姐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只是谈家……倒也不必安排什么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