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但说实话,这威胁很管用。陛下喜欢世人的赞誉之词,面子上做地格外好,譬如,尊重帝师,譬如,孝顺太后与太妃。
一直到这个时候,驸马才算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时欢加上一个谢绛,背后代表了皇室除了贵妃一脉之外所有的势力范围,若是他俩联手,自己竟是半点奈何不了。
驸马低头,握拳,声音暗沉,咬牙切齿地吩咐,“来人呐!送谢小公子和谈姑娘出府去!”
谢绛这才嘻嘻一笑,收了马鞭,作揖,“如此,谢过驸马爷。夜深了,驸马爷早些歇息,晚辈就此告退。”说着,身形利落翻身上马,又将谈均瑶拉到自己身前坐了,才大摇大摆地,带着人离开了。
身后,驸马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自己儿子胳膊断了躺在那里,早些歇息?歇息个鬼!一大堆烂摊子!他转身入内。没一会儿,里头传来驸马的怒火,“治不好我就送你下地府!”
候在院中还在淋雨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张氏的脊椎骨还在隐隐作痛,她低头站在廊下,手中帕子搅地皱巴巴的,唯独一双眼睛,沉静地有些事不关己。
不远处的院子里,正好沐浴完的傅卓君微微偏头问身后擦头发的小厮,“方才何人何事喧哗?”
“似乎是谢家那位小公子来了,气势汹汹的。没瞧见,就听见门房跟在后头喊呢……”那小厮笑了笑,手中动作轻柔,回话的口气很是随意,“一早瞧见三少爷被抬进来的,大夫进去后到现在还未出来,恐怕伤重。”
傅卓君手中酒杯幽幽地晃,“他又惹事了?”
“兴许是吧。这会儿瞧着,怕是惹了谢家的公子,可不得脱层皮才是……那可是骄纵的主儿。”小厮说得云淡风轻,“公子,大夫交代,您要少饮酒。”
“无妨……今儿个,心情好。”
……
谢绛将人带出了傅家,见谈均瑶全程都安静地有些不大正常,心下担心,拍拍她湿漉漉的脑袋,“吓到了?我说你也是,看着虎了吧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就跟着走了呢?你不会让人去找小爷我?再不济,你去找时欢啊!若是我今日不来呢,你在这大雨天里跪上一晚上?不指定还要遭一顿打,傻么!”
说着,照着她脑袋又是一下,不重。想着她今日也该是吓到了,到底是不舍得打重了。
谈均瑶低着头,没说话,也没反应,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和死寂。
谢绛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到底是下意识放慢了速度,又拽过自己早就湿漉漉跟从水里捞起来的披风,有些笨拙地将她围了,才戳戳她脑袋,“欸,我说你……还活着的话,吱一声?”
谈均瑶还是没说话。
谢绛急了,找了处屋檐下停了马,拽过谈均瑶,一看,怔住了。
怎么说呢……
就像这疾风厉雨里,穿得好好的蓑衣,突然在心口处破了洞,所有的雨水都从那洞里哗啦啦地灌进来,整个人并不觉得冷,唯独心口处,冰凉冰凉的。
面前的小丫头,瘪着嘴,嘴角都是耷拉的,眼睫垂着,一张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的空洞,看起来像是哭了,可满脸的水也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没哭。
总之,谢绛觉得,怪心疼的。
“你……”再多的重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没有哄姑娘家的经验,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道,“要不……我送你去时家吧。”
他没提谈家。谈均瑶被带到傅家也有些时间了,谈家悄无声息地将消息压着,若非顾辞在傅家有眼线,今夜这小丫头必定脱一层皮,他有些迁怒,但就算要跟谈家算算账,也起码得等天亮以后了。
这丫头状态不对,他又不放心找个客栈给她塞着。
便只有时家。
谈均瑶却摇头,终于是说话了,喃喃的,有气无力的,卸了所有的盔甲与防备的样子,“欢欢该睡了……不要去打扰她。”
谢绛却坚持,已经朝着时府而去,“无妨,她若是晓得今夜的事情,往后定要自责,倒不如你今夜去麻烦她一下,这自责便能少些……帝都没有秘密,这事儿她迟早能知晓。”
谢绛一路上断断续续地逗她说话,不轻不重地拍她的脑袋,想要她和往常一样跳起来回嘴、回手,甚至设计陷害自己喝下一大碗的黄莲汤,都没有关系。
这样的谈均瑶,令他心疼。
谈均瑶却不说话。
身上的披风沉重又冰冷,其实根本不御寒,反而觉得比方才还冷。她想起那方帕子,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的,带着香味的。
这才是谢绛的样子,连一块帕子都极讲究。
可今日……这人就这么蹲着为自己解了绳子,下摆泡在泥水里他却浑然不觉。
打小她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孩子。父亲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母亲只生出了一个女儿,自此再无身孕。父亲怪罪于母亲,于是母亲便苛责于她,每每情绪低落的时候,就疾言厉色地指责,“你为何不是男儿身!”
于是自己开始叛逆,谈家家训后人不能研习毒术,自己偏要对着干反着来,偏生,天赋极佳,学什么都很快。谈老家主一边憎恶一边不愿撒手……整个时家一边以她为耻,一边又不得不以她为荣,矛盾地连下人都不知道该用那副嘴脸面对这个大小姐。
时欢给了她最初的温暖,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给了自己另一个家,另一个“母亲”。谈家没有给她的温暖、亲情,时家都给了。于是,她暗中发誓,此生不负。
她让自己坚强、让自己完美、让自己足矣配得上时家给她的好,哪怕她知道时家从来不需要她的任何回馈。
她给自己穿了一副坚强的外壳,穿地太久……连自己都逐渐相信,她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人。直到……直到这人一句,傻子,受委屈了?
所有的坚强,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