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缓缓站起,手中的纸被他捏地皱巴巴的,他抿着嘴没说话,眼底黑色飓风席卷而至……温润贵公子,卸了一身温雅的皮相,露出里面肃杀凛冽的内核,杀气腾腾。
纵然看不见,青冥却也感受到了,他闭着眼朝着顾辞的方向,面容慈悲宽和,“你呀,还是戾气太重……往事已矣。既已隔世,万事皆休……相当于你将上辈子的恩怨,带到了这辈子,于大皇子来说,到底也是不公平……”
顾辞冷笑,浑身上下的戾气愈发地重了,笑声阴冷仿若来自地狱之下,他反问,“公平?”
微微上扬的调,泛着杀戮之气。
青冥叹了口气,“人都道黄泉路上走一遭,前尘往事尽皆搁下不提……若是恩怨,那落日城满城百姓又当问谁去要个说法?”
不提落日城还好,一提,顾辞原本苦苦压着的怒火瞬间冲起,转身勃然大怒,“落日城?!你还同我提落日城?!他们愿意就来找我索命啊!问题是……那满城百姓欠了她的,又当如何?!”
公子顾辞,三分妖气,七分雅致,此刻荡然无存。勃然大怒间,表情都扭曲,瞬间化身成魔……
声音传到屋外,众人大多不解。
担心之余却也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怎地就牵扯到落日城买城百姓了?落日城是大皇子的地盘,但百姓于顾辞却是半分干系也没有,怎地……就这么吵起来呢?
顾辞这人,从未和任何人红过脸……太傅心中焦急,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拉扯身边的顾言晟,“你说……你说里头什么情况,怎么还吵起来了,是、是情况不好么?”
顾言晟想地却更多,落日城……满城百姓欠了他的……那个他是谁?时欢从未去过落日城,但这个时候两人说起的,不应该就是时欢的事情么?
自从撞破了时欢这些年药丸的秘密之后,他才愈发觉得,顾辞这人……浑身上下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矛盾。
据他所知,顾辞和时欢,其实交集不多,纵然心有所属,却也应该没有到这个份上才对。
……
外面的人紧张的连呼吸都敛着,里面的人却像是多年压抑的情绪突然破了个口子般,再也压不住了。因着激动,他连呼吸都比平日剧烈,胸膛起伏间,连手都在颤抖。
青冥知道那是顾辞心中又不结痂的痛。那伤口日复一日地溃烂下去,如今已经再也无药可以。纵然他将自己包裹地像个与世无争清隽贵气的公子哥儿,但里头是什么样子的,只有他自己知晓。
旁人,碰不得、劝不得。方才,也是自己心急了……他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青冥……我知你素来心慈,你定是想告诉我,如今人还在,那件事便当过了吧……”顾辞站在桌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闭着眼的姑娘,“兴许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会选择恩仇皆消。但是青冥,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见过的,她原是什么样子的,生机勃勃,张扬可爱……”
“青冥……她在我面前真真实实地死过一回,她在我怀里,渐渐冷却……那种痛,别说重来一回,就是重来无数回,也只会愈发沉凝,绝不会消弭半分!”
青冥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他虽看不到,却也知道此刻顾辞的表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许多事,到底不是站在对方的位置,所有劝解其实都格外苍白无力。轻飘飘的一句“搁下”其实是对对方的不尊重。那些爱过、恨过的情绪,那些经历过的故事,那些剜过的心流过的血……旁人从未感同身受过半分。
那些切肤之痛,到底是只痛在自己身上。
于是,再多的宽慰,尽数咽下。半晌,青冥抬头,“看”向窗外的方向,无声叹了口气,“罢了……我跟了你这么些年,知你在她的事情上最是劝不动……左右,如今我身份搁那,你要做什么我都还能助你一臂……”
他自己是顾辞的军师,顾辞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纵然顾辞念及落日城的恩情总觉亏欠自己良多,但说到底,追根溯源,却是自己欠顾辞良多。
他们两人之间,早已不是简简单单能够说得清楚的了,左右……这辈子,便交代在这个人手底下了。
青冥笑了笑,黑暗的世界格外简单,彼时择了主,这辈子便再无更改的道理,他转头面向顾辞,“你也莫要担心。清合殿里的藏书超乎你的想象,总会有办法的。你先让人去煎了药,辅以针灸,便能醒来……届时,再修养个几日,待得恢复好,就回去吧。”
“好……”
……
帝都。
消息传回帝都的时候,距离原本太傅他们应该抵达的时间过去了好几日光景。
时夫人日日揪着心,一日比一日担心,吃不下,睡不着的,每日都要到大门口张望上好几次,可该回来的人还是没有回来,甚至半点只言片语也不曾回来,最近几日甚至每日派人去城门口候着,却还是没有等到。
阖府上下都有些着急,这大过年的,路上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困在哪里……至于路上有没有什么匪患倒是不担心,别说时家自个儿带过去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好,一般匪患根本不在话下,就说顾言晟带过去的,自然也是宫里头说得上的高手。
只是……到底还是担忧,并且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那心便一日日提着。
时若楠也担心。
但父亲忙于政务,陪伴开导母亲的事情便只有他来,他开始每日会抽空去看看自己母亲,说上几句话,一起用个膳,说些宽慰的话。母亲在时欢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思,半点风吹草动都已经经受不住了。
整个时家,都像是呵护最脆弱的易碎品般,呵护着这个连生病都必须离开帝都才能偷偷养病的姑娘。
她年纪小,却……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