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搁下手中茶盏,抬了眼去看顾言耀,目光清冷,眼底漠色拒人千里之外,“承蒙三殿下抬爱……只是不日就要动身离开,府中一应事务颇多,几位小丫头行事鲁莽我总不放心全盘托付。对于殿下提议,怕是……有心无力。”
顾言晟格外嚣张地笑了笑。
顾言耀却的确如传闻中那般的好性子,闻言反倒表示理解,“如此,倒是本殿疏忽了,忘了这几日姑娘该是格外忙碌才是。不过倒也无妨……姑娘既然要回帝都了,那往后多得是机会好好接触。”
接触个鬼!顾言晟被气得差点儿顾不得自己素来贵气从容优雅俊逸的形象,当下将就要暴走。
却听外头想起一声格外喜庆的招呼,“啊哟!三皇子殿下!果真是您呀!”
厚重脚步声随之而来,步子虽重,速度却快,转眼间人已经上了台阶。来人先见一张弥勒佛似的脸,笑起来眯着眼,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赫然就是徐斌元徐太守大人。
太守大人格外自来熟,进来后就冲着顾言耀去了,“殿下,殿下……之前手底下人说在街上看到了个贵公子,有些像您,下官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您啊!您能来太和郡,下官真是……真是感念苍生厚爱啊!”
“殿下您是住驿馆呢,还是住下官府里?这样,就住下官府邸吧,让下官好好为您接风洗尘!”
……
先不说这小小太和郡的一员小吏到底能不能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认出三皇子殿下,就说这太守大人的热乎劲儿……顾言晟反思了一下自己来时的情况,突然觉得,这人啊……算了,不比了。
顾言耀微微后仰躲开徐太守的唾沫星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过于激动的太守大人截了胡,“您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呢?那些个官员真是不会做事!下官这就参他们一本去!”
……于是,这拒绝的话,顾言耀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些年皇帝疑心越来越重,若是此刻被他知道自己偷偷来了太和郡,而且还上了时家拜见了太傅,就真的不讨喜了……
当下只能忍着那唾沫星子,若无其事地笑着扶起徐太守在一旁坐了,才说道,“如此,就麻烦太守大人了。只是临近年节,事务繁杂,那些个官员有所疏漏也是有的,太守大人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往上捅了……”
“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徐太守果断换了立场,“是是是……还是殿下宽和!听殿下的!那……殿下是现在就跟下官离开么?”
整个时家别院,主子三人,各个都不欢迎他,还有一个在边上幸灾乐祸没脸没皮的顾言晟,今日想来是讨不到好了。顾言耀自然也不愿意在这里讨人嫌了,当下接了太守递过来的台阶就下了,站起身,对着太傅弯了弯腰,“太傅,今日叨扰了。离开前,若是得空,不妨一起用个膳?”
嚣张二殿下直言,“没空!”
太傅直接一拐杖挥了过去,然后才看向顾言耀,表情却是谦恭了很多,方才对着自家那种不成器小辈的表情半点不剩,“殿下既如此说了,老臣自是不敢不从。若是得空,定会提前相邀。”说着,起身准备相送。
却被顾言耀虚虚拦下了,“您留步即可。”太傅是帝师,帝王见之都要行礼问安,顾言耀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只是,转身之际,顾言耀看着多少有些萧条的院子,却又突然有些羡慕顾言晟。
左相府……从来没有人敢拿着拐杖打顾言耀的,扬一扬手都不曾,便是低声呵斥也没有的。整个左相府,甚至贵妃……都将他当作祖宗一样供着,生怕冷了、饿了、病了,更生怕他不得皇帝喜欢,使得整个左相府失了宠了……
可顾言晟不同。
明明是同源的血脉,可顾言晟活成了恣意的样子。他敢说“我们时家”,他敢和皇帝对着干,他敢在朝堂之上不介意所有人的目光表示自己亲近时家,而时家……似乎也从未避过嫌。
太傅不跪皇后、不跪顾言晟,敢像对待自家所有小辈一般,直接挥着拐杖打上去,而顾言晟,也不过是嘻嘻笑着躲了开去。
亲近,鲜活。
让人羡慕。
可羡慕归羡慕,顾言耀却也知道……若是左相真的如此待他,或者外祖父如此待他,他怕是也要治他们的罪的。左相府不是时家,他们也不是太傅,他自己也不是顾言晟……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权势面前,什么亲近、什么鲜活,甚至血脉之源都不重要。
顾言耀缓缓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挺直了脊背,搁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的心思,转身同徐太守“亲切”交谈。
……
而时家前厅。
顾言耀离开以后,顾言晟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全身松懈下来的样子,嗤笑一声,“他倒是打地一手好算盘……当本殿下是死的么?在我面前打我家小丫头的主意?痴心妄想!”
说着,咬牙切齿地警告时欢,“记得,这几日他要是找你出去,一定不要去。如果找不到理由,就说本殿下不允许!我看他还能怎么着!有本事他去告状呀!”
……
有点幼稚。
太傅看不下去了,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就是脑袋上一巴掌,“多大的人了,能省点儿心不?”
“已经够省心了。老爷子您吃好喝好,偶尔操心操心时若楠就可以了……我嘛……”他懒洋洋地笑,笑意里却多了几分认真和恭敬来,顿了顿,才说道,“我嘛,这辈子再如何,总还有个闲散王爷当当,少不了我一世的荣华富贵。”
说完,又嬉皮笑脸笑了笑,“再说,若是母后生了顾言耀那种玩意儿,您指不定得操心成啥样儿呢。”
顾言耀那种玩意儿……
也就这小子这么直言不讳叫自己兄弟“玩意儿”,太傅眼见着嘴角抽了抽,一边往外走,一边喃喃,“若是你母亲真生了那样的……倒也省心了……”
左右就是个朽木。
不可雕也!
岂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