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绛这人,很多时候看着不靠谱,实际上……虽然也不怎么靠谱,但这个时候还来打扰病中的顾辞,就一定是有正事。
果然,说到正事,谢绛拖着自个儿的凳子挪到顾辞跟前,贼兮兮的开口问道,“我几乎将太和郡都翻了一个底朝天,终于确定了顾言耀就在太和郡!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皇帝的,但方才你和小丫头浓情蜜意的时候,我去街上确确实实瞧见顾言耀了!”
谢绛格外强调,浓情蜜意。
想起方才小丫头低着脑袋脊背僵直一动都不敢动的样子,顾辞倒觉得……这个词其实还是蛮妥帖的。他咳了咳,“然后呢?你就回来了?”
“自然不是!”他怎么可能做这么傻的事情,谢绛义正严词地否定,“小爷我就跟了上去啊,你知道我瞅见啥了?顾言耀……去见了顾言卿!”
顾言耀这人,脑子是有一些,但因着左相府一味宠溺奉承,让他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觉得这世间除了顾言晟,便没有人能够做他的对手。此刻去见顾言卿,想必也是觉得顾言卿这个武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需要以利诱之,就能让顾言卿站在自己的阵营里吧。
顾辞指尖轻叩薄毯……顾言耀这是在与虎谋皮。
顾辞微微勾了勾嘴角,他唇色极淡,又极薄,此刻勾着嘴角笑的样子,危险,又迷人,“由他去……正好……”一网打尽。
隔世的仇……即便时光轮转,该还的总要还清了才好。使下的绊子,射出的毒箭,都该通通还回去。
连本带利。
“啥?”
那笑倏忽间便消失无踪,顾辞拿着一旁折扇轻轻点了点外头,“不早了。本公子大病初愈。”
这是赶人了。
谢绛一噎,被方才顾辞那表情惊了一惊,再看却只见这位说着“大病初愈”的男人,躺在软塌里带着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脆弱,低着眼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温柔又克制,无端让人想起一个词来,衣冠禽兽。
虽不耻顾辞过河拆迁的行径,但谢绛也知道这人的确是“大病初愈”需要休息,当下也老老实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背对着顾辞,低声问道,“你……这回……是好了吧?”
宛若呢喃,听不大清晰,甚至,问完也不敢听答案,说完就跑了。
徒留顾辞,在屋中沉默……缩在毛毯里的大半张脸,温和又薄情。
……
后半夜的时候下了雨。
雨点子打在窗上,劈啪作响,扰了不知道多少清梦。太傅院中,太傅喝了安神的汤药睡地安稳,林叔带着下人连蓑衣都来不及穿就冲出去抢院中那些名贵菊花。
时欢的院中种了几棵很大的枫树,听说是修建别院的时候皇帝托人寻来的,历史悠久的古树,很是宝贝。今夜风大雨大,古树被吹得哗哗作响,怕是明日一早小丫头们又要扫上个把时辰的落叶。
时欢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光影错综复杂、似是而非,并不真切,那个身影除了之前某一次似是转了一半身子之后,再无动静。
光影闪烁、画面切换,男子脸庞在眼前放大,却因着逆光半点看不清晰,只余那句无数次梦境中不变的低喃——欢欢……梦中谁这般唤她,用着肝肠寸断的绝望。
以至于夜半醒来恍若隔世……那声音,令人想起深秋不散的浓雾,想起人心鬼蜮里嗜人的阵痛,和无边黑暗中,微渺的期待。
是谁……
……
时锦绣在两天之后就离开了。
还顶着绷带缠着的大脑袋,那日片羽已经说其实时锦绣的绷带早就能拆了。时欢对此深信不疑,想来是那位还接受不了自己几乎贯穿了整张脸的疤痕……
回去据说是三夫人的意思,既然太傅和时欢都不在别院过年,那么她们倒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了,早些离开指不定还能在年前回到老宅,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太傅听闻,点点头没说话,应允了。
之前时锦绣做的事情太过,已经踩了太傅的底线,甚至隐约还迁怒了三房,如今听见人终于要走,自然是眼不见为净,连人走都没出来送一送。
时欢倒是去送了,站门口说了些吉利的话,时锦绣在马车里没露面。那日时欢的连敲带打,已经撕开了曾经本就薄如蝉翼的和谐面具,此刻的时锦绣,仗着身子不适,半点不愿出来面对这位身份上高出自己太多的长姐,更不想临走前还要违心地卑躬屈膝。
时欢不在意,只对着三夫人欠了欠身,后退一步,目送车队缓缓离开,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身回去。
平日里明明也没什么交集,可如今走了,倒是显得整个别院突然就空了。彼时门口倒也没觉得少了多少人,此刻才觉得似乎安静了不少。
偌大别院,正经主子剩下三个,空置的院落倒是多,一路沿着鹅卵石小径走走停停,竟是半个下人不曾遇到。
“小姐……”含烟跟在身后,似有些低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我们……真的要回帝都了么?”
“是啊。”
四年未回,不知道多少物是人非。起初也是想念的,后来,渐渐的就看淡了,远离了帝都诸事,便也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太和郡的确比不上帝都繁华热闹,但习惯了之后却也真正喜欢上这样简单的生活。
如今突然说要回去,别说含烟了,就是时欢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
何况……还有那道圣旨。
姑姑虽说不必在意,由着自己的心来便可,可真到了那时候,她能弃家族前途于不顾?能弃时家上下百余口人于不顾?
不能。
时欢抬头看着道路尽头片羽快步走来,那丫头于无人处仍旧规规矩矩行了行礼,才道,“主子,顾公子的身子骨养得差不多了,他托奴婢带句话,说五日之后便可以动身。”
时欢点点头,卸下方才满心忧思,“是啊……是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