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声尖锐无比。
与其说是惊诧,倒不如说是质问。
叶婉儿连哭都忘了,急急的朝柳大公子的方向爬了两步,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都还未怪柳善那乌龟王八蛋让我独守空房这么久,他有什么脸面要休弃我!?”
“论容貌,论家世,我哪一点输给王氏?!”
“我往他房中弄人,还不是为了让他先生下柳家的曾孙?他这么一个出生便没了娘,连亲娘都不知道是谁的货色,没人疼没人爱,若不是我外祖是举人,给了他些许脸面.......”
“住口!”
一声呵斥,打断了叶婉儿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
这回,连柳大公子的好脾气都花了个干净,冷声呵斥道:
“你休得满口胡言!”
“我只说让二弟与你和离,何曾说过休弃?”
“你自己都说,你与我二弟一无心意相通,二无肌肤之亲,既然如此,一别两宽,又何不可?他自己也说会出上一笔银钱,给你做嫁妆,你若再嫁,自寻良人,福气自然在后头,如今又缘何做出这副姿态?!”
一声声喝问令叶婉儿呆立当场。
柳大公子许是真动了些火气:
“况且,谁说对夫君不善,对亲婆母不敬.......”
“莫说二弟的亲母确实只是个妾室,纵使她只是个通房,到底也是生你夫君之人,又哪里轮得到你指指点点?!”
“你自持自己身份比王氏高上一等,可我父亲在朝为官,无论是你还是王氏,在柳家面前,难道不都是低上一等?”
“我们尚且未拿出官位压人,你怎敢寻‘举人外祖’说事?”
“你可知莫说是举人外祖,就算是现在真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女举人,咱们家也是配得上的?!”
这番言语,莫说是叶婉儿,就算是叶青釉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听到。
时人大多享用女子的才华,但不会赞许女子的才华。
虽说这句话中隐隐约约还有些自得之意,可能想出‘女举人’这一想法,眼界到底也是高人一等。
叶青釉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没等她想出个大概来,便又被那头吸引了注意。
柳大公子一番话说完,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王氏比不上你,依我看倒是未必!”
“来人!送二少夫人回府!”
这话说得气势十足,可架不住小厮早被叶婉儿带来的丫鬟缠着,虽是应了一声,却还是没能脱身。
柳大公子眉峰微皱,到底是没忍住,厉喝道:
“还不让你的丫鬟松手!”
“你不知廉耻,凡以为其他人都不知廉耻吗?!”
青年的咆哮声响彻整条山道,叶婉儿终究是哭着被匆匆赶来的侍女扶走了,叶青釉也拍了拍身下少年的肩膀,示意看准时机,准备离开。
可也就是在这时,那头‘狠心’将美人弄哭的柳大公子,却将视线投到了他们躲藏的这棵树下,径直高声喊道:
“你们又是谁?”
“既然已到了此处,又看了一场热闹,何必躲躲藏藏呢?”
果然是早发现了!
刚刚那那道视线不似幻觉!
叶青釉咬牙,她就说嘛,怎么会有话本子里那种,距离近到能听到多重辛秘,可却能不被人发现的情况。
负隅顽抗,还是......
越明礼稍稍理了理衣袖,给了叶青釉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便红着个头径直钻出树影,走了出去。
柳大公子似乎认识他,一见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余怒消散殆尽,率先惊喜道:
“明礼...?”
越明礼揉着有些发酸的腿,一脸苦笑:
“振文堂兄。”
“真没想到上次一别,咱们会在这种境遇下见面。”
柳大公子一扫先前的郁气,哈哈大笑:
“是啊,真没想到。”
“当时你走的匆忙,我和同窗在外游学,回来后才知道你来了龙泉,准备给三叔承嗣.......”
“不说这些了,往后都是一家人了,都在一处,哪用惦念往事。”
“你今日也是来看二老夫人?我们一同去,过后再一起好好聚聚罢?”
“我特地从京都给你带了只不会掉毛的‘狸奴’,还是从旧友手中用一副珍藏换到的,你可得好好陪我喝上一杯!”
两人从前也熟络,柳大公子一点儿都没藏私。
反倒是越明礼略略有些吃惊,稍一思索,试探问道:
“堂兄莫不是从王生手里换的狸奴......?”
这回换被称作振文的柳大公子愣住,他不是蠢人,上下打量越明礼一番,旋即想通了关键:
“那瓷狸奴,原是你送给他的?”
越明礼有些无奈,微微颔首,肯定此事。
叶小娘子......的瓷,着实好看,自夜市上第一眼见到叶小娘子起,每回见面,他必定会买上好多瓷。
如此多的瓷,若要真的一一摆放开来,肯定是摆放不下的。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与其自己珍藏,不如送一些给从前交好的同窗好友。
狸奴原先也是不肯送的,只是那位同窗从前自幼也有些呼吸不畅的病症,总能让他想到自己,所以便特地加送了一只。
不曾想,人家确有呼吸不畅的毛病不假,只是未必对狸奴有多喜爱。
一来二去,又被堂兄换到手,反倒送还到了自己手中.......
这怎么不说是命数使然呢?
越明礼稍稍将内情一说,柳振文便立马明白发生了何事,哈哈又笑了几声,方才解释道:
“你莫要怪王生,王生原也是不肯换的,可我那幅画也着实不是凡品,跑了几趟,磨了好久嘴皮子,才勉强换到手。”
“你也知道,他比你大一些,资质也平平,原是想试试童子试的,我那幅画,刚好是考官所爱.......”
如此一来,必定有割舍。
这不能说明越明礼看错人,反倒是如此重礼才愿割舍,这已然超过了绝大多数人。
越明礼也明白这个道理,原本就没什么气,被这么一解释,反倒更有些不好意思:
“不怪不怪,既送了,如何处置,便是他的事情。”
“最多罚他再送我几本书院中先生出的试题,咱们还是好友。”
柳振文又是笑,走近越明礼,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随堂兄走吧。”
“今日咱们好好叙叙旧。”
越明礼还有些犹豫,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树后。
柳振文略一思考,立马反应过来:
“你还带了人?”
“没事,让你好友同我们一道......”
话到一半,视线略过不远处地上那两个原先一直没有注意到的蒲团。
柳振文的话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若是好友,何必叶氏走了还遮遮掩掩呢?
只怕不愿意见人罢?
什么样的同游人,出门不愿意见人呢?
柳振文慢慢松开揽住越明礼肩膀的手,一脸严肃道:
“明礼,堂兄突然想起来,我今日出门时《芙蓉记》才看到‘小娘子悍拔垂杨柳,美妇人力当千万军’,我着急看下文,心念的等着拜会完二老夫人回去继续看......”
“喝酒下次再喝,我今日先忙,走了!”
语罢,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这回,轮到越明礼傻眼了——
什么‘小娘子悍拔垂杨柳,美妇人力当千万军’???
这对吗?
堂兄看着温雅,平时都看这些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