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一脸慈爱的打量章邯少顷,叹口气说道:“我周王子怎有你这样笨的女婿?也罢,给你说透!小子,皇帝身边尽是猛将功臣,缺你这份功勋吗?”
章邯欲要回答,却被秦梦自答封住了嘴:“自然不缺,皇帝身边最缺知心知情之人,那人也只有少公主清儿,清儿之乐就是皇帝之乐,清儿悲伤皇帝也跟着郁郁寡欢。你若能讨得清儿欢喜,自然也就讨得皇帝之心。没有机会和清儿独处,你不会找机会?清儿身在南山怀清台,你身为郎中令之子,焉会没机会和清儿独处?
回到咸阳,不要和卫角争辩,见到皇帝认下一切疏忽过错,如此就可化解卫角预谋的暴风骤雨。你可以自贬为郎,执戍怀清台,这不就有了机会和清儿相处?至于卫角的阴谋,你尽可私下收集他的叛逆证据,一旦收集足够多,呈送给皇帝陛下,不说大功一件,至少可以一雪前耻,恢复你的名声,小子你不仅可以收获美人心,而且还能更得陛下器重,这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秦梦之计不温不火四平八稳美色与功名惧有,章邯凝神思索其中利弊,焉能不动心?良久之后再向秦梦拜手稽首道:“请秦父为小子谋划,小子谨遵教诲!”
章邯心甘情愿入彀,谋划也就成了大半,秦梦心中欣慰。左清端上酒食,秦梦邀请章邯同席用饭,章邯推让。初次见面,总归别扭,秦梦也就没有勉强,找来叶羽为他安排食宿。众人散去,左清跪坐为秦梦盛舀饭粥,笑语盈盈询问:“郎君如何知晓章邯潜入了舱室?”
“爱妻的画像!”秦梦啜一口黏糊糊的饭粥,用筷箸指着案几上的书帛解释道:“有人翻动了我的书册,郎君明察秋毫,自然晓得舱中来了不速之客。可是屋中并未有财物损失,只是有人动了动爱妻的画像,夫君一眼就看到了屏风中的黑影,不为偷盗,却躲在屏风中,除了欲求真相的章邯,还能是谁……”
“不对啊?爱妻是如何晓得我看破了章邯的潜入?”秦梦突然醒悟,诧异问道。
“秦郎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逃不出妾身的眼睛,当秦郎蹙眉整理案几,眼睛瞄向屏风时,妾身也就晓得了房中的异样。”左清眨了眨眼睛不无显摆的俏皮说道:“妾身还看出了,秦郎并不喜欢章邯……”
左清不仅秋毫明察,而且还有读心之能,秦梦心惊,首先想到自己和张耳之间的计划是否被左清窥破,然而自己和张耳之间的谋划根本还未实施,左清焉能知晓?秦梦稳定心绪,假笑问道:“爱妻从哪里看出秦郎不喜章邯?”
“若是秦郎喜欢章邯,适才就不会怂恿他从政侍君,而会教他做个闲云野鹤!”左清眼神突然冷厉起来,凝望秦梦眸子,似乎欲要看透秦梦心思,逼问道:“请秦郎直言相告,是否利用章邯还有其他意图?”
利用章邯就是为了劫掳秦清,真相可谓呼之欲出,左清几乎窥破了自己的心思。秦梦听在耳中心惊肉跳,以致都不敢直视左清。
“我……我……我能有什么意图?一把年纪,又无功业之心,更是个老绝户,爱妻你认为我会有什么意图呢?夫君无非就是利用章邯为掩护,顺利混入阿房宫,安安稳稳的住下去,不必提心吊胆而已,我能有何不可告人的企图?”秦梦短暂慌乱之后,稳定心绪,坚定眼神和左清对视,沉声反问。
左清眼中神色突然转为温柔,笑盈盈,底气不足的说道:“妾身逗你玩呢?听闻清儿酷似年轻时的我,妾身妇人邪恶之念做遂,唯恐郎君见到清儿,就会喜欢上我的清儿!”
秦梦浑身一震,脸色阴沉:低俗啊!如此恶念,自己从未曾有过,秦清在自己心目中一直是哪个骊山宫中的那个梳着羊角辫的萌萌小女孩,这些年,自己为了左清,差不多都将秦清幻想成了自己的孩子,何曾有过一丝污念?自己何曾是多欲多念之人?
秦梦叹了一口,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左清,陡然发现此妇人愚蠢至极。
左清的这句话严重伤了秦梦那颗高傲的心,以至于他都背身过去,不再理会左清,无意识的端着碗盏往嘴里扒拉米粒。
左清也觉察出了言语之失伤了秦梦,作小鸟依人之态,偎依在秦梦身边,用肩膀碰碰秦梦,可怜的哀求道:“妾身口不择言,伤了秦郎的心,妾身罪该万死。夫君如何惩罚贱妾都可行,只求秦郎别往心里去!”
一句话伤人伤得如此深,焉是左清一副可怜相所能挽回,秦梦不为所动。
秦梦本以为左清会更加低三下四的乞求原谅,谁知这婆娘竟然霍的站起了身指着秦梦的鼻子呵斥道:“给脸不要脸了是吧?妾身猜度你又如何?这只能说明妾身更爱你呢!若是依照世俗礼法,母女共侍一夫,也属正常,可是妾身跟了秦郎这么多年,早已晓得此中世俗礼法为秦郎唾弃。适才妾身担忧,出言询问,你不觉得妾身思想进步了吗?越来越符合秦郎所期待的爱人了吗?妾身再给你赔个不是,若你还是阴着脸不原谅我,妾身发誓,三天不理你!”
秦梦震惊无比,天啊!这就是自己所要的爱情。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将左清熏陶成和自己有着同样思想的一类人了。自己也实在够贱,适才人家低三下四的道歉不领情,如此吼了一通,竟然浑身舒畅,心中那点别捏转眼也不知消散到哪去了。
秦梦扔下饭筷,一跃而起,一把就将左清抱住了,嘴凑到迟暮美人脸边,恶心的说道:“快让夫君抱抱,香你一个……”
夫妻之趣,莫过于嗔怨之后的冰释。这么多年,脾气秉性互相摸得透透的,爱的力量,让彼此互相包容,互相塑造,双方越发离不开彼此。依旧是饭后相互偎依,坐于窗前,凝望苍穹星辰,一个纵横四海的讲,一个好奇不怠的听。
人定时分,偎依在秦梦怀中的左清,突然喃喃自语道:“郎君你说,清儿还会认我吗?”
“自然认!说不定,在她的心里,还会将我当做亲生父亲!”秦梦宽慰左清,不无自豪的说道。
又听左清喃喃自语:“船行愈近咸阳,妾身心中越怯,清儿此时会在干嘛?”
……
咸阳,怀清台,南山太乙峰之巅,一双清澈大眼的秦清正在聚精会神聆听父王赵正回忆往事:
“那年,父王在河内遭人追杀,茫茫大水之中,遇上了父王那哥们儿,是父王救了他的命。至此我俩就再也纠缠不清了。世人皆说清儿是他之女,真人全不在意,由他们胡说去,唉,说来这是父王欠他的……”
秦清不可思议的质问皇帝赵正:“如此说来,父王才是清儿的亲生父亲?那崔夫子所言也就不实了?为何呢,崔夫子为何要骗清儿呢?”
“怪不得他们,事关男女私密,他们不知实情而已!”今夜赵正苍老了许多,眼望星空中那撮荧荧之火中气不足的为秦清解惑。
秦清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攥着手中一枚圆孔石坠,试探询问:“父王可否告知清儿,那当年你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秦清等来的只是沉默以及皇帝赵正深刻法令纹脸庞的抽搐。
“既然父王不便讲,清儿也就不问了,父王早些歇息,清儿告退,明日再来向父王请安!”秦清察言观色颇有眼力的结束了和父王赵正的谈话。
暗影里的赵正独坐良久之后,喃喃自语道:“真人富有四海,却始终无法获取她的心,皇帝不过如此!”
这时从黑影中躬身走来一位内侍手捧一卷书帛走近赵正颤声禀告道:“东郡郡守卫角,又来一封书帛!”
赵正有些意外,适才就已收到卫角禀告东郡坠星的奏疏,如何又追加了一封,事关六国余孽叛逆之事,赵正颇为关注,取过书帛,凑在灯下观看,不由蹙眉,摇头说道:“也难为卫角,深知朕心,他说的对,世人谁人背板真人,章邯也不会!”
丞相李斯从黑影中走出,接过皇帝赵正递来的书帛,眯起老花眼急急看了一遍,附和的点头说道:“陛下英明,章邯多半是被六国叛逆利用,召他回都一问就知!”
“因何他就能精准预测东郡坠星之事?”皇帝赵正陡然自语,再次背手踱起了步,忽又回头问道:“通古拟昭,着令典客令武信侯冯毋择多派使者前往海西寻找西王!”
李斯躬身应诺,几次欲言又止的说道:“自古以来,不乏天有坠星,荧惑守心之事。智者一笑而过,然而不轨之人就会大肆造谣宣扬此乃灾异之兆。陛下已有一月未曾朝会,仆下认为陛下当择吉日召开朝会,以安人心!”
“爱卿提醒极是!”赵正止步在李斯面前叹息道:“真人原本以为一切皆用律法,三公九卿各司其职,郡县官吏恪尽职守,天下就可大治。朕也就可放心去做个真人,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人心贪欲,欲壑难平。奸人总能绕过律法,贪赃枉法肆意妄为,就连真人那些儿女们也不让真人省心,到处串联惹是生非,在他们眼里,我秦室皇皇律法根本无用,气煞我也!”
赵正越说越急,到最后近乎成了咆哮,这让周边侍从无不战战兢兢。
“陛下息怒,治国之道急不得!就如驯服天下民心,实在急不得!这两年天下各郡反叛之事大为减少,这皆是陛下仁德之功!”李斯出言劝慰。
就在赵正和李斯交谈之际,山道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郎中卫厉声问道:“来着何人?”
接着传来一个稚气的男声:“少公子胡亥,前来为父王进献宵食!”
赵正挥手说道:“放胡亥上来!”
赵正望去不禁蹙眉说道:“胡亥儿如何不打灯盏就上来呢?”
李斯扫了一眼,灯火下英俊高大的胡亥,越发觉得他颇似少年时的皇帝。
胡亥微笑甜腻的回复:“孩儿知晓天有异象父王心忧,特先令清妹前来抚慰父王,清妹适才告知孩儿父亲并未用膳,唯恐再有人毒害父王,胡亥这才亲自捧了饭食前来!”
赵正怔愣下,随即明白了胡亥的用意,是啊,身为九五之尊,身在宫禁之中,然而行刺之时仍不能避免,两年前刺客竟在自己饭食中下毒,幸亏那日处理紧急军务,未去食用,便赏给了近侍,谁曾想心腹近侍竟然毙命,自己想起此事就后怕。
“我儿用心了,来人,接过宵食!”赵正来到胡亥面前,欣慰的拍拍他的肩头,慈爱嘱咐道:“明日我儿还要负责接见天下四方藩属使臣,你也早点安歇!”
“孩儿体魄健壮,无碍,父王才应该多多注意身体……”胡亥递出双手所捧铜簋,躬身作揖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关切的望着赵正。
“好啦,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须你操心,多向高父研习律法才是正事!”赵正不耐烦的打断了胡亥的关心。
“喏!”胡亥应了一声,向父王赵正躬身长揖到地,便乖顺的转身离去。
胡亥离去良久,赵正依旧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李斯说道:“若是真人哪天突然驾崩,就立少公子胡亥为帝,过两日召开朝会,真人一并宣布了此事,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李斯惊骇,怔愣数息之后,才咽了口吐沫,屈膝跪地,拜手稽首道:“立储乃是关乎社稷的千年大计,陛下一共有十子,胡亥最幼,若立为储君,恐不能服众啊!”
赵正未曾料到向来唯唯诺诺的李斯,竟然公然反对自己所言,赵正的面色立时就阴沉了下来:“真人已平天下四方,扩地万里,分立四十二郡,设三公九卿,守尉御丞,制律十八。朝廷依律治国,百官各司其职,就可天下大志。真人要得只是一位守成之君。其他公子真人信不过,胡亥自从就在真人身边长大,此子虽无开疆拓土的气魄,但他一定是诸位公子中最孝顺的。朕相信公子胡亥即位,一定会秉承真人郡县治国理念,即便真人不在,不还有诸位公卿?通古爱卿,不愿胡亥即位,难道心中已有合适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