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直奔安陆官府而去,出示手中秦王虎符,尽管不管用,但见秦梦气度不凡,还有一众夏胡仆从跟随,而且手持劲弩和利刃,官府当值小吏不敢怠慢。
县令闻讯携府中全体胥吏赶来效力。
按照秦梦要求,县令自我介绍一番,又分别介绍了一番身边的下属同僚。
秦梦绕过县令,来到一位小胡子矮个中年人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就是喜公也?幸会幸会!”
那人一脸迷茫,点头抱拳称是。
秦梦如数家珍的说道:“王元年,喜公依制服上户籍役。三年八月,事文书。四年十一月,迁安陆县御史,为县令掌记事、文书。六年四月,为安陆县令史,掌文书。七年正月,任鄢县令史。十二年四月,改鄢地狱掾,掌管刑狱。十三年,秦军伐赵,投笔从戎。十五年,预平阳役。数年后,回任安陆……”
秦梦徐徐念来,面前小吏愈听愈惊,到了最后伏地叩拜道:“小吏不敢称公,请问上官征召小吏有何公干?”
身边的鲁勾践也很吃惊,他和秦梦朝夕相处,一切情报皆出他之手,再汇总给秦梦,在他的记忆中,从来不曾调查过南郡安陆县的一个小吏。
鲁勾践哪里知晓秦梦口中喜公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睡虎地秦简的主人“喜”?
秦梦尤喜考古,如何不知“喜”的大名呢?
秦梦将其搀扶起来,微笑道:“本君此来是为查案子,听闻你克己奉公,特地找你而来!”
小地方的小吏,哪里见过秦梦这般平易近人的公卿大夫?这让令史喜激动万分,一直作揖表示愿出死力。
依据宋玉提供的线索,查出三年前从咸阳迁徙过来移民,这对于一县之史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不到一刻钟,县令就捧着一堆书简,指着名字让秦梦一一查看。
“守好城门,秘密抓人!”秦梦一声令下,乡中胥吏如狼似虎。
小城之人天黑即睡,哪还有秘密可言。能抓住的一定不是昌平君的门客,秦梦早就由史喜领着潜伏在黑暗之中,抓那狡猾之鱼。
不虚此行,当场就抓住了欲要避祸的三人。
三人也非是昌平君的心腹门客,只是前几日接到公子家令的口信,准备几匹马,明日送给来人。
得知这个消息,秦梦兴奋不已,严令安陆县令封锁消息,明日静等接马之人。
有幸碰上流名千古的小人物,秦梦倍加珍惜,晚上就住在史喜家中,畅聊到半夜,第二日一早,还吃了一顿史喜婆娘做的鱼肉羹。
史喜见秦梦毫无架子,也就熟络的询问秦梦年岁,秦梦打量了一眼史喜,拍着他的肩膀若有所思的说道:“咱俩同岁!”
秦梦记起得史喜死于秦王正三十年,即公元前二一七年,也就是说史喜距离现在秦王正二十二年还有八年寿命,于是秦梦也想到了自己何时离开这个世界,由此也不禁伤感了起来。
不过很快擒获了三个接马人,这让秦梦重新兴奋了起来。
从接马人死不开口来看,昌平君的一帮死士就在安陆县周围。
死士明显不是楚人,虽是秦腔,可言语之中却有点郑地口音!
秦梦将他们带到安陆驿置,准备好好严加审问时,谁知死士趁着秦梦等人在井边喝水时,同时跳入了井中。再打捞上来时,三人全都绝气身亡。
秦梦为此自责的摔碎了手中碗盏。
就在秦梦绝望无助的时候,突然井面浮出了几只竹简。史喜弯腰捡拾起来,递给了秦梦。
原来是死士身上遗落的几支身份验传竹简,都是一色的南郡户籍,很显然这是他们的假身份。
秦梦看了看觉得有没有什么价值,便丢给了史喜。
史喜很认真,依照长相特征年龄大小,为溺毙的三人找出了相应竹简。
秦梦突然有了灵感,身份可以作假,但长相和年龄却不会假,根据剩下的三只竹简描绘,其他三人皆是十七八岁的精干小伙子。
得到这个线索,秦梦命令安陆县令收集城中快马,派人在方面百里之上四处巡视,着重查找有三个或三个以上稚嫩后生聚伙的行伍。
正是秦国有了无数个像安陆县这样精准运行的小零件,秦始皇才能肆意运行秦国这台庞大机器。
安陆县吏不负众望,很快就在竟陵云梦泽方向发现了这样符合特征的一伙人。
秦梦率领一众兄弟狂奔而去,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在云梦泽边上围堵住了这伙人,其中三人果然符合竹简上的形貌特征。
让秦梦有些失望的是,并未发现他们车马之中有其他女眷,看来他们早有了防备。
“出示你们的验传!”安陆县吏大声吼道。
一众七八人,其中三个十七八岁的后生,还真拿出了验传。
有了验传,那就是合法百姓,按照秦律不得羁押。不过安陆县令可不管这些,为了向秦梦这位当朝列侯,手持秦王兵符的贵人献媚,非要将这些人押赴县狱之中严加审问。
“喜公认为如何处理?”秦梦询问正在拿着验传比照身份特征的史喜。
“若是没有正当理由,按照律法,还真不能肆意扣押!”喜公直言快语,忽然又狡黠看了秦梦一眼说道:“若是他们验传有算损毁或者模糊,比如这根断简,那他们就得跟我们回县衙重新补录一支了!”
如何不明白史喜的献媚之意,坑爹啊,小吏就是小吏,小鬼就是难缠!。
秦梦接过史喜递过来的两截断简,看了一眼,突然瞳仁急剧放大,又将两截竹简合在以前仔细看了两遍。
秦梦尽量抑制澎湃的心情,挨个打量面前的七位行商模样的壮汉,沉声问道:“谁是赵佗?”
“正是贱下!”一个浓眉大目精壮干练的后生站了出来,拱手向秦梦回应道。
“你的籍贯为恒山郡真定县可有错?”秦梦不动声色的问道。
“无误,小子就是赵地恒山郡真定人氏!”后生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你们多是魏赵之人,却不远千里前来南郡行商,还贩卖的是漆器这种南郡更为便宜的货物如何能赚到钱呢?”秦梦依旧不露表情的问道。
“回禀大人,这些漆器并非是要在南郡出售,而是要在南郡的漆器作坊加镀漆画,这个手艺赵地没有,做不好!比如在漆盘上漆条狸猫,写上几个诸如君幸食之类字,如此这样漆盘就能得到顾主青睐,货物才能好卖!”年轻后生滔滔不绝似是一位懂行的漆器商贾伶俐说道。
秦梦依旧平静的点点头,转头一指三两大车上唯一的柜子又问道:“你们七个人就一箱漆器,千里迢迢走这一遭,一路下来吃穿住行所耗所费,还能挣钱吗?”
“实不相瞒贵人,先前我们驮了数箱漆器,谁知在半路遭遇了水贼,为了逃命,只救回了一箱,这趟铁定赔钱,那也是没有办法啊!”年轻人依旧不急不缓的解释道。
“那为何不报官?”秦梦又是偷眼打量了一眼这位对答如流的名叫赵佗的后生问道。
赵佗因紧张不经意间攥紧了手,见到秦梦凌厉的眼神,随即甩了一下手,欲哭无泪的说道:“报官有用吗?我等平头贱民最怯和官府打交道!”
秦梦沉默了点点头,回头对史喜还有安陆县令及其所带的一众缉盗小吏说道:“放他们离去吧!他们并非是我要找的人!”
赵佗向秦梦千恩万谢,随后领上一众伙伴,牵马拉车不徐不疾的向东去了。
“宗主为何放了他们,是否要在后面尾随?”鲁勾践附耳说道。
“算了!跟踪他们已经没有太大价值了,三个同伴未归,他们因早就做出了应对!随他们去吧!”秦梦蹙眉心思重重的说道。
“郎君快看水上有艘大船,船头那位妇人所穿和清姊姊尤为相似,郎君快看,是不是清姊姊?”盖倩惊喜的遥指云梦大泽,突然兴奋的大呼起来。
秦梦闻听悲喜交加,扭头看去,果见一位怀抱婴孩的妇人似乎要冲破面前一众侍女的阻拦要见凭栏了望的官人。
湖面烟气缭绕,秦梦看不清女人的脸庞,但却看到了扶栏远眺的那位身穿鱼鸟虎豹文饰的秦人高官的面目。
那人并未将目光放在岸上秦梦一众人的身上,而是在远眺前方的浩瀚湖波。
“宗主,那人是赵高!”鲁下弦一眼就认出船上秦官的身份脱口而出道。
秦梦厉声发令:“找船追击!”
盖倩找来几片残船船筏时,赵高的大船早就不知所踪!
一直阴郁蹙眉深思的秦梦,突然高举手,阻止一众安陆县吏道:“都散了吧!”
史喜向秦梦抱拳告辞,此时此刻,秦梦再无一点心情和喜公探讨人死后陪葬点什么物品宜子孙的闲适话题,一挥手便将一众安陆县吏打发走了。
秦梦叹息道:“罢了,身败名裂就身败名裂!”秦梦回头冲着身后神情迷茫的一众兄弟大喊一声:“走,回郢陈!”随即大踏步就向拴马的小树林走去。
“是赵高那厮勾结昌平君劫持了夫人和小主!”盖倩追在秦梦身后气愤的目眦欲裂吼道:“郎君咱们应当快马通告秦王,让他惩办赵高?”
“没那般简单!我看那船上妇人并不是夫人!也许赵高在我面前现身是有意而为,抑或者故意引诱我们追击。既然昌平君信誓旦旦保证,只要我在郢陈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我是秦国细作,他就将夫人和清儿还我,那就说明她们娘俩目前还在昌平君认为可以掌控的地方!”秦梦驻步回头又问盖倩道:“你可知适才我盘问那贩卖漆器的后生,他是何人?”
盖倩追问道:“那后生是什么人,为何郎君不严加审问他们,就将他们放走!”
秦梦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皆是摇头。
秦梦话出口,就觉得失言了!赵佗是谁,他们如何知晓?二十年之后赵佗的大名才会被世人皆知。
赵佗,恒山真定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南越王。秦始皇曾派屠睢平定南越,后来屠睢战亡,任嚣接替,继续平定南越,任嚣打下南越后坐镇南越,后来天下大乱,任嚣临死找来赵佗商量割据南越自立为国,于是赵佗以南海郡为依托,兼并桂林郡和象郡,建立了南越国。
熟读《史记》的秦梦如何不知赵佗就是南越王?
初听赵佗的名字和籍贯,秦梦还抱有同名同姓的疑虑,实在不愿将赵佗这位割地一方的枭雄和昌平君门下的一位死士联系在一起。
然而心中的无限疑虑,皆因为赵高的出现,让自己确信这位昌平君门下的死士一定就是后来的南越王赵佗。
赵佗是不是是赵高的人,秦梦不确定,从赵佗后来深受任嚣信任,秦梦可以肯定,赵佗一定是任嚣的人。
赵佗日后是任嚣的心腹,任嚣又是南郡郡守屠睢手下大将,如此一层层的推算上去,屠睢上面的那人一定不是赵高。赵高只是封使而来,尽管他有谋略,但插足军方之事,恐怕他还没有这个能耐!
如此想来,那么此次妻女被掳就有了秦王赵正的影子。
秦梦适才骇然,就是想到了这层意思上:昌平君劫掳左清是不是秦王赵正早已知晓,将计就计,设下圈套去达成他个人的谋划?
赵高不出现秦梦还不能确认。赵高的现身,完全可以证实这里面有个阴谋!
这次相见赵正,赵正对左清态度不再是那种极其恭敬的仰慕,言语之中更是口称嫂夫人,这让自己颇觉意外,现在想来,还真是如此。
赵正已不再是三年前的赵正,如今天下三分已有其二,楚齐两国指日可下,一个人将拥有整个天下,胸怀想必也会变大,钟情的女人在这种极其膨胀的自大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正变了,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不过秦梦实在想不透,如果这一切有赵正的谋划,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昌平君劫掠左清只是为了报复自己,让自己身败名裂,成不了天下合纵抗秦的盟主,难道赵正也是为此吗?
没有什么不可能,为了王权,父子兄弟都能反目成仇,自己这个背着前朝王子名头四处招摇撞骗收买人心的贱民庶子又算个啥呢?
既然秦王赵正还是不放心自己,那就老老实实让他放心,不就是身败名裂吗?自己一不要江山,二不要功名,名声对自己这个闲散逍遥之人又算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