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市,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接连因为太后驾崩,太后丧葬,太后出殡以及秦王二十年大朝会而闭市多日的咸阳市,今日重新迎来了开市的日子。
一队彪悍的甲士骑马以气吞山河的气势从王宫大内而出,一路狂甩马鞭驱散未能及时让道的行人,随之路上行人惨叫一片。越接近咸阳市,道路越南行,甲士更是下马掀翻无数车舆为马骑开路。
咸阳黔首还以为秦王侍卫是在追缉六国刺客,未曾想到他们只是在市门前张贴一张布告。
“夫人难产,大王千金求稳婆!”随着咸阳市令读出榜文,瞬间这个消息就在人群之中爆炸开了,引起了海啸般的喧哗。
“秦郎,你要干什么去?”人群中一身羊皮短襦,俨然就是位山妇的芈琳拉住秦梦关切的问道。
“多半是清儿难产!我能感受到清儿在呼唤我?”同样穿着黄羊皮头戴黑头巾的一身山中猎人打扮的秦梦用他那忧郁悲伤的眼睛回头望着芈琳说道。
秦梦并未有停下向外挤出的步伐,芈琳着急的喊道:“秦郎不可去,我们在山中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才换得了自由,你若再度暴露行踪,即便秦王正不要你命,公子子婴还有胡姬秦莎也会要了你的命。再说清儿姊姊怀胎才八个月,还不到十月大期!”
秦梦怔住了。
是啊!幸亏及时进入南山密林之中,否则一波波如僵尸来袭式的刺杀,自己一行人早就命丧九泉。
摆脱死士刺杀后,自己始终放不下左清,便留在距离咸阳就近的南山之中,一面指挥天下饥荒的救灾事宜,一面积极整合咸阳城中可用人脉准备伺机而动救出左清。
每日行事极其谨慎,就这样自己还有时时暴露行迹的可能,再度进宫,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听说大王夫人早产,怀胎八个月,你说谁敢应下这等差事?”人群之中有人闲谈的话语传入了秦梦的耳中,顿时又坚定了秦梦入宫打探消息的决心。
“秦郎,别着急,以咱们的人脉,不多时就能确定是否是清儿姊姊,咱们再等等上弦兄长可好?”盖倩也拉住了秦梦的手,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若不是三女时时劝解,秦梦恐怕早就跳进咸阳宫中,不定会掀起多高的风浪。
因为胡人兄弟太过扎眼,崔广领着他们去了齐国临淄和隐居的吕不韦共同负责筹粮救灾事宜。
大隐隐于市,秦梦混迹在咸阳市多日,就是为了寻找进入咸阳宫的机会,可惜咸阳宫实在是禁卫森严,就连一条狗都进不去。被秦梦期于重望的狗黑子也只能在秦王宫外溜达溜达。
秦梦一刻坚定自投罗网的心再度软了下来,谁知鲁上弦焦急而来,一下子就让秦梦心中慌乱了起来。
“真是清儿?”秦梦握住了鲁上弦的略有发颤的手臂问道。
“是!就是主母!豆旃说了主母危在旦夕!”鲁下弦咬着牙流着泪说道。
“好!你们都守本分,不要担心我……”秦梦看了看人群中同样悲伤的左清盖倩阿青,点点头,话未说完,就飞快的向人群外挤去。
“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抢夺我等秦王禁卫的马匹……”秦王的郎中卫训斥秦梦的话语还未说完,秦梦就已经夺了马匹,催马奔驰远去。
秦王禁卫还在惊诧之时,芈琳三女以及鲁上弦也纷纷从他们手中夺马,急追秦梦。
“反了他们了,定是三晋的细作,他们也实在狂妄!袍泽们,擒下他们……”秦梦芈琳一行五骑消失在人群里时,郎中卫才反应过来暴怒道。
“你们何苦随我一同跳入火海?”秦梦回头看到追上来的芈琳,满脸苦涩的说道。
“秦郎对姊姊如此有情,我等姊妹也为之感动!不就是秦王宫吗?只要能和郎君在一起,哪里都是温柔乡!”芈琳流着泪惨然一笑戏谑道。
秦梦喉头蠕动一下,流泪落在嘴边,一甩头更是死命的催马。
“我要为夫人接生!”秦梦及时勒马,从马上跳下,跑到咸阳宫门前,对着守护榜文的甲士大声疾呼道。
“笑话,一个男子接生,不怕被人乱棍打死吗?”围观在宫门前看热闹百姓不禁哗然道。
“抓住前面细作,他们欲要闯宫与图不轨……”
后面追击的秦军郎中卫在后面疾呼,顿时引起把守宫门甲士的警戒,弓弩一起瞄向了秦梦五人。
“郎君冷静,弓箭无眼,冲动闯入,万一中箭可就耽误了救人大计!”秦梦真的有种控制不住当场闯门的冲动,却被芈琳死命拉住了。
“耽搁不得啊!”秦梦心中焦急万分,大嚷道:“我是周王子缭,此来是为救夫人而来!”
此时秦梦手中插入了怀中,手中握有一枚以备应急之用的雷管,若是被困,他已决定炸响天雷,在夺人耳目之际,闯进宫中。
“放开他们,我有大王王命,快放他们入宫!”突然一个声音从宫门内传来。然而一众列于大门两旁的威严秦王禁卫全然没有张口,人们不禁低头向下看去,却是一个五尺高的侏儒,手持一柄和他齐肩的大宝剑,泪流满面的叫嚷道。
咸阳宫中,不认识秦王正这很正常,然而你若不识得豆父,那你必定是隐宫的瞎子。豆旃是秦王正身边最红的弄臣,没有之一,这就是世人皆知的常识。
一众城门禁卫,一看豆父发话,事关大王最爱夫人产子,谁还敢阻拦?顿时让出通道。
“兄长,你真的来了啊?”豆旃哭诉道:“主母没有猜错!”
秦梦抱起豆旃放在马上,一边催马狂奔,一边追问左清情况。
“适才主母昏迷,突然冒出一句‘秦郎会来救我的’,这才提醒小弟兄长定会不顾生死前来救治主母……没想到兄长真来了……”豆旃又哭又笑的在秦梦怀中述说道。
豆旃的话更是触动了秦梦柔软的心窝,眼中的泪水那就如同泉水一样流淌个没完没了。
幸亏自己来了,若是自己没来,事后清儿指不定多么失望。让爱人失望的懊悔,那更比用刀子扎心痛苦百倍。
有豆旃一路在前,秦梦一气便奔驰到了文昌君的府邸前。
一众秦国公卿大夫宗室长老远远看到四五骑羊裘黔首而来大感意外,然而等到看到坐骑上的豆旃和一位酷似王子缭模样的男子出现在面前时,顿时喧哗了起来。
“何事喧哗!”从府门中跑出的公子子婴厉声呵斥道,陡然见看到了一跃而下的秦梦,立时怔愣在了原地!
“秦王何在?”秦梦冲入府门高呼道:“本王子今日为救我的女人而来,恩怨留在以后在算!”
站于中院正在忙着指挥人手为夏无且准备开刀事宜的秦王赵正顿时呆立住了。
赵正一身玄黑深衣,头戴通天冠,上唇一道浓黑的胡须,配上下巴修剪精致的须髯,九尺的身高,确实是一位面貌堂堂的伟男子。
白天和夜晚的视野那是两种观感。赵正身着冠冕和一身下等兵的装束气质上又有天壤之别,今日迎面遇上赵正,秦梦眼前也为之一亮。
两人对视虽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彼此眼中饱含的神色却复杂异常。
两人都曾是彼此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秦梦曾为千古一帝开创出来的赫赫文明而着迷。赵正曾为仙人弟子无所不能而思慕无比。
两人都曾视彼此为知己,感恩彼此的情谊。秦梦感谢赵正的救命之恩。赵正也感谢秦梦的救命之恩。
两人都有高远志向。秦梦要匡扶赵正一统天下,赵正要与秦梦共享天下。
两人都发现了彼此的短处。秦梦不想建功立业就想做个闲云野鹤。赵正行事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两人又因为左清反目成仇,都视彼此为情敌。
曾经和现在,理还乱的关系,注定彼此对视的眼神不会那般的简单。
彼此一刹那的愣神,既狠又毒,其实都在暗暗角力。
赵正还是不敌秦梦,他怯懦的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正堂,也已在秦梦面前气势也已落了下风。
屋中夏无且正在准备为左清剖腹生产。这一决定其实还是左清在清醒间隙提出的主张,她曾听秦梦说过,若是女人难产,可以剖开肚皮。
当时左清还不敢置信,秦梦便用楚人先祖就是剖腹成所生,举了这个例子。
剖腹生产的结果多半女人要死。
秦王赵正并不同意,也是犹豫再三之后,才让夏无且开始着手准备。
“清儿,郎君来晚了!”秦梦跪在床榻前,紧握左清的小手,泪如雨下,双手颤抖的神情呼唤道。
昏迷中的左清陡然睁开了眼皮,欢喜的看了一眼秦梦,随之又无力而又迷离的闭上了眼睛。
秦梦起身环视一周,见到旁边案几上排放好了齐全有序的外伤器械。又听了听左清的心跳以及胎心,顿时心情振奋。
秦梦脱下羊裘,扎起中衣的袖子,随手就从夏无且手中夺走了锋利小刀,又摘走他的白丝巾口罩,随后指着一众傅母和稳婆呵斥他道:“将屋中闲杂人等一律清理出去!”
夏无且满头汗水,掂着手术小刀,早就犹豫比划了多时,秦梦的及时出现,算是让他彻底解脱。
夏无且见到了秦梦,完全傻住了!一别多年,秦梦模样大变,似乎个头又长高了许多,一身的羊膻味,怎么看他都不是周王子,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戎狄或者胡人。
夏无且有一种莫名的心情,既惊又羞,十几年过去,时不时就听到了有关秦梦的传奇,因而时不时就向人提起他和周王子的纠葛,最大骄傲莫过于谈起身为周王子姬妾的韩姝甚是迷恋他。
夏无且对秦梦的过往了如指掌,秦梦从一个贱民竖子,成为大宗伯,秦国文昌君,周王子缭,东胡王子以及东胡王,他都能信手拈来就讲,讲多了,心态也从当初的不服气,成了秦梦的仰慕者。
“看我干吗,难道你还要支使寡人?”赵正也是有气无处出,一巴掌拍在夏无且头上,差点将他打了一个趔趄,吼他道。
“你也出去,留下我的芈夫人和夏太医为我打下手!”秦梦瞪视了一眼赵正,一边用盐水洗手,一边毫不客气的命令道。
看着赵正愤懑不甘的离场,那一时刻夏无且眼中流露出了无限的骄傲之色。
秦梦一番手术操作下来更是让夏无且瞠目结舌视为天人。
虽然这是秦梦第一次上手剖腹接生,却也能做到游刃有余一气呵成。
这要感谢这么多年竟拿活人练手。人体解剖熟练了,一切外科手术哪都不在话下,同时救活了很多人,也救死了很多人,这是后世没有的条件。
秦梦倒提女婴,一巴掌拍在紫青屁股上,女婴随即爆发出了响亮的啼哭。
秦梦欢喜的对身边助产的芈琳说道:“是一枚女宝!胎儿在母体中的时间越长,身体器官以及免疫机能发育才会愈加成熟,七活八不活,这种说法完全没有道理!”
秦梦笨拙的手法,在夏无且和芈琳看来那也是娴熟级别的稳婆。
芈琳捧着啼哭的女婴竟然喜极而泣起来。
“清儿实在太瘦弱了!”秦梦流着泪为左清完成了缝合。
“你是我的夫人,此女是我们的爱女!此生此世,秦郎发誓不再和你们分离,就取我的姓,取你的名,咱们的爱女就叫秦清!夫人意下如何?你不说话,就算是答应了!”秦梦对着昏迷之中的左清自言自语道。
左清昏迷又高烧了三天,秦梦一刻不离的就守在身边,根本就不容许进门半步。
这可把赵正急的团团乱转,没有办法,为了左清的安危,秦王赵正也只能顺从秦梦的意思。
第四天时,左清终于睁开了眼。
外面和煦的阳光照射进了屋中,在光和尘共舞的光柱中,左清猛然见到一位身着白锦深衣,面庞无须,长发披肩,头戴小玉冠的俊美男子跪坐在榻前,满脸爱意的盯着她看。
“秦郎,真的是你?”只是一刹那的惊喜,左清眼神随即黯淡了下来,微微的喃喃自语道:“我又在做梦!”
屋中突然想起两声婴儿啼哭声,左清紧张的看了一下身前,手下意识的摸去,却被秦梦挡住温柔的说道:“爱妻醒了?快看看咱们的宝贝小女!”
左清神情还在迷茫之中,芈琳也已将秦清抱到了她眼前:“姊姊,你看这乌黑的眼睛多像你,还有这眼眉嘴巴,简直就是一个小你!”
“秦郎真得是你?”左清突然握住了秦梦的大手噙含着泪水凝望秦梦道。
秦梦动情的说道:“是我!郎君来晚了,从此以后咱们再也不分离!你看我们的小女,多么可爱!她的名字我已起好,名叫秦清,我的姓,你的名,寓意咱们俩从此不分离,还有琳儿,倩儿咱们从此不分离!”
左清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说道:“秦郎不嫌弃妾身,可妾身却不能原谅我自己!”
“好了,好了,不哭啊,你还在发烧,腹上伤口还有炎症!”秦梦为左清抹去脸上泪水抱住她的头安抚道。
“姊姊醒了吗?寡人能否进去,看看姊姊,抱抱孩儿?”守在外面四天的赵正耳朵还挺灵光。闻声立时委屈的喊道。
“让正弟进来吧!这一切不是他的错!”左清向秦梦投来了恳求的目光。
秦梦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秦梦不由沉重的长吁了一口气,无奈的打开了房门。